撞邪后我成了杀人犯的朱砂痣(中)

世界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警察的脚步声、低声的指令、无线电的滋滋电流声,还有扶住她的那位女警温和却遥远的话语:“没事了,小姐,你安全了,能听见我说话吗?”——所有这些,都变得模糊而不真切。

林晚的视线穿透这片嘈杂,牢牢钉在几步之外的地面上。那片暗红还在缓慢地、固执地扩张边界,浸湿了尘土,勾勒出他头部的轮廓。那双曾盛满疯狂诗意的眼睛,此刻只是两个失去焦点的玻璃体,映着仓库顶部摇晃的、惨白的手电光束。

他最后看的人是她。

那句“你舍不得”,不是求饶,不是谈判,甚至不是挑衅。那是一把她凭直觉掷出的、精准无比的匕首,刺穿了他所有癫狂的伪装,直抵核心。而他,用最决绝的方式,验证了她的判断。

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官蹲在尸体旁,谨慎地检查。另有人试图取下他紧握的枪,那手指僵硬,扣得死紧。有人开始拍照,闪光灯一下下亮起,将他倒地的姿态,以及他头侧那滩浓稠的印记,定格成冰冷的现场证据。

“小姐,我们需要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然后做个笔录。”女警的声音稍微清晰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职业性安抚。

林晚被动地被搀扶着,脚步虚浮地向外走。经过他身边时,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工装裤的口袋上。那里鼓鼓囊囊的,露出一角折叠的、边缘磨损的纸张。

是诗。

他今天还没来得及读给她听。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击中了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弯下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救护车和更多的警车停在仓库外,红蓝光芒交替闪烁,撕裂了郊外沉寂的夜幕。她被安置在救护车的担架床边,毯子裹得很紧,但她依然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

例行检查,简单的伤口处理手腕和脚踝被绳索磨破的地方。在医院雪白的灯光下,她像个提线木偶,配合着医生的动作。随后是笔录,在一间安静的房间里,面对两位表情严肃的警察。

她机械地回答着问题。怎么被绑架的?那天晚上下班回家的路上,一条没有路灯的小巷。关在哪里?那个废弃的仓库。他对你做了什么?

林晚停顿了一下。

“……他给我带花。”她的声音干涩,“每天,不同的花。还……读诗。”

做记录的年轻警察笔尖顿住,抬眼看了她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年长的那位则不动声色,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他提到过什么人的名字吗?或者,有没有任何可能透露他身份的信息?”

林晚摇了摇头。他像一个封闭的、只围绕她旋转的孤独星球,所有的言语和行动,都指向她这个错误的坐标。

“他情绪很不稳定,”她补充道,眼前又浮现出他流泪的样子,“有时会哭。”

询问持续了很久。结束时,年长的警察合上笔记本,看着她,语气缓和了些:“林小姐,你非常勇敢。现场情况……很特殊。他的死因是自杀,这一点很明确。但你最后跟他说了什么?我们的谈判专家在远处看到你似乎对他说了句话,然后枪就响了。”

仓库里那声震耳欲聋的回响仿佛又一次在耳边炸开。林晚抬起眼,看着警察探究的目光,缓缓地、清晰地重复了那三个字:

“你舍不得。”

两位警察对视了一眼,没有再追问。

她被允许回家。父母接到通知早已等在警局,见到她时冲上来紧紧抱住,泣不成声。她靠在母亲怀里,感受着真实的温暖和颤抖,却觉得自己有一部分灵魂被永远留在了那个充满铁锈味和花香的血色仓库里。

接下来的日子,是舆论的喧嚣。媒体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文学绑匪”、“斯德哥尔摩症候群”、“致命对话”……各种吸引眼球的标题铺天盖地。她的生活被彻底打乱,家门口蹲守着记者,网络上是各种臆测和分析。她注销了社交媒体账号,拉上家里所有的窗帘。

警方后续的调查通报澄清了一些事实。绑匪名叫陈烬,二十六岁,无固定职业,独居,有多次盗窃和轻微暴力行为的前科,但从未有过类似绑架的严重罪行。在他的出租屋里,警察找到了大量的书籍,主要是诗集,有些页面被翻得卷了边,空白处写满了密密麻麻、语无伦次的注释。还有一些打印出来的、来自某个小众文学网站的文章,经核实,是林晚大学时期用笔名发表的几篇散文和短诗。

报道里附了一张警方公布的陈烬生前的证件照。照片上的男人看起来很普通,瘦削,眉眼低垂,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阴郁,与仓库里那个时而温柔时而癫狂的形象几乎重叠不起来。

原来他叫陈烬。

灰烬的烬。

他是在哪里看到了她那些早已被遗忘的文字?又是如何将那个虚拟的笔名,与现实中的她对应起来,并投射了如此沉重而扭曲的情感?这些问题,再也不会有答案。

生活试图回归正轨。在心理医生的帮助下,在家人小心翼翼的陪伴下,表面的创伤似乎渐渐愈合。她重新开始工作,试着与人交往,偶尔甚至能露出笑容。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仓库从未真正离开。

她开始惧怕花店。路过时,那些陈列在外的、色彩缤纷的鲜花会让她呼吸急促。她无法再读诗,任何带有抒情意味的句子都会让她胃部抽搐。夜里,她常常惊醒,黑暗中仿佛总能看到一双空洞的、望着气窗的眼睛,闻到那股混合着铁锈、尘土、血腥与花香的、独属于那个仓库的复杂气味。

更深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负罪感。她活了下来,用三个字杀死了他。她证实了他内心或许仅存的一丝“舍不得”,然后利用它,终结了他。这感觉不像自卫,更像一种……合谋。

几个月后的一天,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被送到了她家。是警局寄来的,里面是一些案件的补充材料复印件,以及——属于她的个人物品归还清单。在清单末尾,附着一句手写的备注:在嫌疑人陈烬随身物品中,发现一本笔记,因其内容多处提及受害人,经研判,一并归还。

笔记?

林晚的手指有些发凉。她打开文件袋,将里面的东西倒在茶几上。除了她当时被抢走的钱包、钥匙等杂物,还有一个黑色封皮、边缘磨损的硬壳笔记本。

她盯着它,看了很久。封皮是廉价的仿皮革材质,没有任何字样。

最终,她还是伸出手,翻开了第一页。

里面不是日记,更像是一种混乱的呓语和剪报的集合。有从报纸、杂志上剪下来的图片,大多是女性的背影或侧影,有些被她认出是自己——可能是某次下班路上,某次在咖啡馆窗边。有她发表在网络上的那些文字的打印稿,上面用红笔划满了线,写着“共鸣!”“唯一懂的人!”“灵魂的气息”。

越往后翻,字迹越潦草,情绪也越发热烈和扭曲。

“三月五日。又在老地方看到她。她今天穿了一件米色的风衣,像一缕阳光。我只敢远远看着。”

“四月十二日。重读她的《夜莺与废墟》。她写道:‘孤独是自我的废墟,爱是甘愿的沉沦。’她懂!她一定也活在同样的痛苦里!”

“五月三十日。无法忍受。这个世界如此肮脏,配不上她。只有我,只有我能保护她的纯粹。”

“日期模糊。决定了。带她走。去一个只有我们的地方。她会明白的。一开始可能会害怕,但我会对她好,很好很好。给她读她喜欢的诗,给她找最美的花……”

“第一天。她害怕了。没关系,慢慢来。”

“第四天。带了栀子。她没看花,她在看我。她的眼睛……和‘她’真像。”(“她”字被重重划掉,改成了“你”)

“第七天。读那首旧诗给她听。忍不住哭了。她会不会觉得我很软弱?”

“不知道第几天。外面有鸟叫。她睡着了,睫毛很长。如果时间停在这里就好了。”

最后一页,是空白页,只用极度狂乱、几乎无法辨认的笔迹写着一句话,巨大的墨点溅落在纸上,仿佛当时握笔的手正在经历剧烈的痉挛:

“是带你走,还是放你自由?或者……我们一起毁灭?”

林晚“啪”地一声合上了笔记本,胸口剧烈起伏。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茶几上,尘埃在光柱中飞舞。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

原来那些花,那些诗,那些眼泪,并不完全是给“林晚”这个真实的人的。更多的是给一个由他凭借几篇文章臆想、拼接出来的幻影。她只是一个不幸被选中的、承载他疯狂想象的容器。

可是,在最后那一刻,他看清了吗?看清她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她”?还是说,在他混乱的认知里,她已经与那个幻影合而为一?

“你舍不得。”

他舍不得的,究竟是眼前这个真实的、恐惧的、最终看穿了他的女人,还是他固执构建了许久、不容玷污的完美幻象?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林晚站起身,走到窗边,微微掀开厚重的窗帘一角。外面是车水马龙、阳光明媚的普通一天。人们行走,交谈,过着与她无关的、正常的生活。

她松开手,窗帘落下,将阳光隔绝在外。

房间里恢复了昏暗。

那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铁锈、血腥与栀子的诡异香气,仿佛又一次从记忆深处弥漫开来,顽固地萦绕在鼻端,永无止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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