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他们都还年轻
“叮铃铃——”风铃轻响，声音清澈如水滴落入湖面。星瑞坐在原木桌后，手中的羽毛笔在纸上沙沙作响，眉头微蹙，专注地推演着香水配方。这几日，那些挑剔又爱炫耀的贵妇小姐们几乎耗尽了她的耐心。听到风铃声，她机械性地开口：“欢迎光临艾梅薇香水店，请自行挑选心仪香水。”
“我要见艾梅薇夫人。”来人的声音稳稳压过她的敷衍，修长的手指捏着一个信封，轻轻敲了敲桌面，笃定而从容。
“啧，真麻烦。”星瑞在心里暗暗吐槽了一句，嘴上依旧应付着：“很抱歉，母亲今日有约，恕不……”话音未落，她的视线终于被强迫拉起，撞进了一双白金色的瞳孔里。那是位金发少女，眉眼柔和得像春日晨光，但周身散发的气场却让人不由自主放轻了呼吸。仅仅十二三岁的年纪，竟已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仪。
“嗯？”九原若若微微挑眉，心中疑惑：自己的外貌虽引人注目，但这女孩的反应也太明显了些。
就在九原若若考虑要不要提醒对方注意礼仪时，星瑞猛然回过神，慌忙站起身，椅子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吱——”一声，尖锐得让人心头一颤。她绕过木桌，脚步匆匆却依旧保持着几分优雅，在距离九原若若一米左右的地方停下。双手提起裙摆，腰肢微微前倾，行了一个标准而古典的见面礼。
“真是抱歉，适才多有冒犯，不知贵客如何称呼？”星瑞抬起头，目光真诚地看向九原若若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我姓九原。”九原若若语气温冷，嘴角却挂着一丝完美的社交笑容，如同精致的瓷娃娃般无可挑剔。
优雅、高贵，却又带着某种虚幻感，这是星瑞对这位名门贵女的第一印象。
她低声道了一句“稍等”，转身收拾方才被自己碰倒的一瓶香水。所幸地毯厚实，瓶子完好无损，只是些许液体溢出，刚好洒在刚写好的香水配方上，将墨迹晕染得模糊不清。
星瑞看着狼藉的地面，暗自懊恼地咬了咬唇，随即抬头看向九原若若，眼底浮现出歉意：“真是不好意思，九原小姐，我想我可能需要花点时间收拾这里。家母在会客室，您可以直接过去。”
“会客室？”九原若若闻言顿了一瞬，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展柜中摆放的香水瓶，“艾梅薇夫人今日还有其他访客吗？”
“嗯，”星瑞低声应道，“之前来了位客人，看样子像是清庭雪家的人。”
“雪家啊……”九原若若若有所思地勾起唇角，随手从展柜里取出一瓶木香调的香水，递给星瑞，“包起来吧，我一会儿再取。”不等对方回应，她已转身迈步向楼上走去。
穿过雕花回廊，九原若若停在三楼西南角的一扇门前，隐约听见里面传来交谈声。她轻扣两下门扉，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请进。”一个温婉的女声传来。
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艾梅薇夫人。她身姿婀娜，穿着剪裁得体的长裙，一旁的沙发上趴坐着一位预料之中的访客。
雪初初看起来娇小柔弱，笑起来甜美可亲，仿佛毫无威胁可言。然而，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个看似天真的小姑娘曾经在酒会上将一个动手动脚的纨绔子弟送进了医院。她的伪装技艺堪比影后，以至于六年前那晚血洗别墅的疯子，唯独漏掉了这个“人畜无害”的小女孩。
看到九原若若，雪初初立刻露出一副甜美的笑容：“若若姐姐，好久不见！”
九原若若淡淡一笑，快步走到艾梅薇面前，欠身递上信封：“夫人，长姐的信。”
艾梅薇接过信封，打开信纸，目光扫过内容。她挥手示意九原若若退下，后者会意，走到雪初初身旁坐下。趁艾梅薇读信之际，九原若若试图将雪初初从沙发上拉起来，却被对方故意顺着力道倒下，软绵绵地倚在她腿上，还眨巴着眼睛冲她撒娇。
九原若若无奈叹息，正打算开口，艾梅薇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这封信你看过吗？”
“没有，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家里的规矩。”
“嗯。”
“信封的确未拆，也难怪希雨总夸你守规矩。”艾梅薇的声音悠然，仿佛在闲谈，纤细的指甲却反复刮蹭着信纸下的署名。
“嫡姐谬赞了。”九原若若垂眸低声道，白金色的瞳孔因这一句无心之言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哎哟喂！”雪初初忽然从沙发上蹦起来，动作夸张得好像刚从病床上复活，袖口的银饰却不小心勾住茶盏，“啪——”一声脆响划破寂静。
她转头避开艾梅薇似笑非笑的目光，理不直但气壮朝九原若若开火：“什么叫‘谬赞’？你本来就很守规矩啊，要换成我，哪管什么规定不规定，早偷看了！”
九原若若摇头失笑：“万一是什么重要密函呢？”
“那又怎么样？”雪初初歪头斜靠在沙发扶手上，满不在乎地说，“我这人自私得很，肯定得先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再说！”
“你？就你那跳脱的性格，能把信完好无损地送到目的地，你姐就应该谢天谢地了。还指望你遵守规则？呵，那简直是天方夜谭。”平静的语调轻轻飘来，语气温柔却字字诛心。
啧，为什么哪哪都有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莫名其妙被讨厌的人嘲讽，雪初初不高兴，雪初初不说，雪初初优雅的翻了个白眼，那动作像极了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无声却带着几分倔强。
大门敞开，一位少年映入眼帘。他穿着一袭黑色绣金西装，眉眼含笑，纤细的手指被黑色丝绸包裹着，微微屈起，轻叩木门。见艾梅薇点头示意，他才缓步而入，在玉瓷桌案前站定，右手置于胸前，微微俯身，动作优雅得体，自然老成。
艾梅薇浅笑着指了指九原若若身旁的位置，雾庭陌抿起唇，眯着眼摇了摇头，转身走向反方向的沙发，步伐稳重却不失从容。
雪初初眼眸微眯，在九原若若胸口蹭了蹭，得意地看向雾庭陌：“若若姐，她嫌弃你。”
九原若若被她那邀功似的语气逗笑了，雾庭陌则斜睨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若若姐别误会。清庭自古出美人，美貌的皮囊我见多了。谁知道底下的灵魂有多烂？”
“谁怎么感觉你在内涵谁呢？”雪初初不依不饶。
“哎呀，行了行了。”九原若若笑着敲了敲她的脑袋，“你看看有谁像你一样歪来扭去的，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雪初初不满地瘪瘪嘴，“你以为谁都像你们一样，要学那么多规矩啊。”
“正常。”艾梅薇放下手中的茶盏，语气平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千年世家，天子脚下，定当规矩森严。”
“可我就不用学那么多东西。雪家不也是千年世家，还是清庭上三阁呢？”
“那是你家里宠你。”雾庭陌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语气淡淡地回应道。他的神色依旧绅士，但那份疏离感却让人难以忽视。
“啧，你们能不能不要每次见面都吵架，跟仇人似的，还有没有点贵族风度了？”
一道不着调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尹清墨斜倚在门框上，深黑色的运动服随意地搭在身上，眉眼轻挑。午后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像镀了一层金，尽显少年风华，潇洒肆意。
“去去去，就你清高。”雪初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在那愣着做什么？不进来喝杯茶吗？而且白霜夫人这里的猫很多，我记得尹家人普遍都很喜欢像小猫这样毛茸茸的东西，不看看吗？”
“好意心领了，若若姐，但我赶时间，茶就不喝了。还有，我对猫毛过敏。”尹清墨略有些厌恶地看了眼九原若若怀里抱着的波斯猫。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了。”
“无碍。”
雪初初悄咪咪地溜过去，凑到雾庭陌耳边说：“哎，你有没有觉得他们的对话简直比官方还官方？”
尹清墨微抬眼睑，薄唇轻启，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我听得到。”
说人坏话被正主当场抓包，雪初初浑身一震，冲尹清墨尴尬地笑笑。雾庭陌别过脸往旁边挪了挪，尽可能离她远些，最后竟直接起身朝艾梅薇点头示意，随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雪初初：“……”
“噗嗤”一声，艾梅薇捂着嘴毫不留情地笑出声。此时，尹清墨正朝着雾庭陌离开的方向张望，听见笑声回头，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扫视了屋内众人一圈，开口问道：“请问你们有谁见过姐姐吗？”
“姐姐？你是说小诺儿吗？”
见尹清墨点头，九原若若思索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开口：“早上我和她一起去清荣茶店，只是去取东西。小诺儿的办事效率一向很高，要是她现在还没回家，我建议你……”剩下的话，九原若若没说出口，因为尹清墨早在她说出清荣茶店时就已经跑没了影。
九原若若：“……”
艾梅薇：“……”
两人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这小子……
“希雨的意思，我大概了解了。”艾梅薇心情颇好地将信纸递给九原若若，“再过半个月，就是北美缔亚学院组织的异能测试。她此时致信无非就是想让我指点你一二。”
九原若若的手指略带紧张地绞着衣角。她当然知道艾梅薇的身份——艾梅薇连同她那个小组中的每一个人，在帝国都是如雷贯耳的存在。而艾梅薇本人更是FTR组织历史上最年轻的研究员，以她的身份根本犯不着亲自指导自己。
“那夫人愿意吗？”九原若若踌躇着开口。她一向细心，因此并没有错过刚才艾梅薇看信时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她不敢看艾梅薇，就像尹清诺崇拜洛无锡一样，自幼崇拜艾梅薇。在组织里，谁人不知洛涟小组白霜夫人容色倾城、惊才绝艳，是FTR中最令人艳羡的对象。正因如此，九原若若害怕被她拒绝。
雪初初此时也坐直身子，好整以暇地盯着两人。她也很好奇，帝国首屈一指的星级研究员在面对清庭万中无一的天才少女时，究竟会作何抉择？更何况，雪初初看向九原若若的眼神中带上了一丝探究。她的若若姐，清庭下三阁之首九原家的大小姐，从出生起便站在金字塔顶端睥睨众生的人，估计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卑微过。
艾梅薇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抬头与九原若若小心翼翼的眼神对视上，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柔声开口道：“原则上来说，我拒不收徒。”看到九原若若微红的眼眶，艾梅薇笑意更深，“不过嘛，”她示意若若看手上的信纸，“就在不久前，我读到了我的原则写给我的信。所以嘛……”艾梅薇迎着九原若若忽闪忽闪的眼眸，挑眉补完了最后一句话，“也不是不行。”
还没等她们彻底放松下来，艾梅薇又话锋一转：“不过，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以你的资质，应付北美缔亚学院的入学考试绰绰有余。等你成为FTR组织正式成员后，我会给你一个更完美的答案。”
九原若若低低地“嗯”了一声。艾梅薇敛去嘴角的笑意，沉声道：“今天的事，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你的出身早已注定你日后绝不能轻易表露自己的情绪。更何况，阿雨本就有意带你入朝为官。”她叹了口气，问：“你知道为什么作为清庭下三阁的九原家，规矩却比上三阁之首的尹家还多吗？”
九原若若摇头，雪初初也支起身子听着。她同样好奇，为什么？上次她去衡水将军府做客时，好奇去看了眼九原家的祖训。那规矩多得让人头皮发麻，很难想象这竟是九原后人世代遵守的铁律。
艾梅薇看向九原若若，眼中暗含了一丝怜悯。“生而为九原嫡女，就注定了你此生必将手握重权。现如今，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九原家，盯着九原家主继承人犯错的那一瞬间。政治场上，一步棋错，便是满盘皆输。轻，则丢官弃爵，一事无为；重，则祸及全族，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艾梅薇微喘了口气，低声喃喃道：“如果不是这样，谁又愿意一辈子被困于方寸之间，墨守成规呢……”
“那个，艾梅薇夫人，您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艾梅薇抬眸，眼神冷得如刀锋出鞘，冻得九原若若浑身发颤。
雪初初看了眼九原若若，又看了眼艾梅薇，当机立断起身离开。房门刚关上，她就忍不住吐槽起来：“不是，这都什么人啊，怎么阴晴不定的！”
“你习惯就好。久居高位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点神经。”
雪初初循着声音看过去，星瑞一副淡然的模样斜倚在走廊靠栏上。
察觉到雪初初探究的眼神，星瑞刻意压低了嗓音，模仿艾梅薇刚才的话，阴阳怪气地说道：“不过嘛~就在不久前，我读到了我的原则给我写的信~”随后，她凑到雪初初耳边，压低了声音道：“要说她和衡水将军没点关系，我可不信。还有，我建议你离我远些，免得一会儿误伤无辜。”
雪初初一愣，不明所以地退了几步。刚站定，大门敞开，一道强横的异能从门内窜出，直逼星瑞而去。星瑞后退几步，右手抓住栏杆，向外翻去。那道淡紫色的异能堪堪擦着她的膝盖掠过，在即将击中对面墙壁时化为粉末。
星瑞落地后，抬手理了理衣襟，又恢复那副优雅的模样，仿佛刚刚在半空中旋转而过的人不是她。
雪初初有些一言难尽地从六楼往下望了望将近三十五米的距离，打了个寒战后又扭头看了看站在一旁满脸“关我啥事”的星瑞，陷入了沉默。“你……一直都是这样的？”
星瑞眨了眨眼，看着她：“不然你猜我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直到两人身前的门被从里面推开。九原若若有些僵硬地从里面走出来，看到星瑞，她的脸上竟浮现出几丝同情。迎着两人莫名其妙的目光，她幽幽开口：“星瑞小姐，夫人叫你进去。”
星瑞一惊，手上的香水盒差点掉在地上。雪初初眼疾手快地接住，正要还给她，星瑞木讷地摆摆手：“这是九原小姐的。”
九原若若似乎才想起还有这茬，不紧不慢地说道：“明天将军府会有人来付钱的。”
星瑞丝毫不在意她在说什么，只顾一个劲地给雪初初使眼色。雪初初权当看不见，自顾自地整理好香水盒，转身下楼。星瑞又转头看向九原若若，九原若若和她对视几秒后，若无其事地将头扭到了另一边。
星瑞：“？”
她视死如归般地走向门口，九原若若同情地拍了拍她肩头，跟着雪初初一起往楼下走去。
“等等！”还没等九原若若走到五楼，楼上就传来了叫停声。回头就看见艾梅薇笑眯眯地拿着戒尺站在六楼楼梯口，“雪小姐，你之前打碎的那个茶杯可是潮汐特供的，很贵哦。”
雪初初立马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连声道：“我赔，我赔，我赔十倍！”
艾梅薇满意地勾了勾唇，拖长了语调问：“那大小姐准备什么时候给钱呢？”
雪初初毫不在意地一甩手：“记我姐账上。”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跑去。九原若若和艾梅薇很有默契地嘴角同时一抽：你姐有你这个妹妹真是她的荣幸！
雪初初在一楼楼梯口等她，见她下来，有些担心地问道：“她，真的不会有什么事吧？”
“放心吧。”九原若若无所谓地伸手推开店门，金黄的阳光照了进来，映着门口悬挂的水晶风铃，也映在慌忙整理好的纸张上。天边的火烧云层层叠叠，颇为壮观。
初春微冷带了些暖意的晚风的确很容易让人放松下来。九原若若微仰着头靠在门边上，半晌才再次开口：“艾梅薇夫人虽说实力强大，但再怎么样都只是一个治疗系，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她的声音轻轻的，好像风一吹就会散掉。
风轻轻的，云浅浅的，雪初初拿着一根糖葫芦蹦蹦跳跳地走在前头，还不忘回头问一句：“若若姐姐，我们接下来去干什么呀！”
九原若若有些好笑地敲了敲她的头：“都这么晚了，你还想去哪？那位应该也快到了，我们还有好多事要做。”
“嗯。”
夕阳暖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走在风中，突然就觉得好温柔。若若身上也难得地有了些“活人味”。她想：其实一直这样也不错。远离了城市喧嚣，两个人携手在这座青山绿水的僻远小城里走着，一直走下去，挺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