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调饮品“微光”
晨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时，沈毅安已经醒了。他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枕边的素描本边缘。今天是他去Aroma Lane工作的第四天，却比大学时任何一堂早课都更让他期待，毕竟谁信上早八，但是他期待的不是上班，而是“他”。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父亲沈晟正在准备早餐，白大褂熨得笔挺挂在门后。母亲鹿熙把装着三明治的便当盒塞进他背包时，指尖沾上了些许的蛋黄酱。
"妈，我自己来就行。"沈毅安低头系鞋带，后颈的碎发软软地翘着。
"咖啡店工作累不累？"鹿熙又塞进一盒刚切好的水果，"你爸说站太久对腰椎不好。"
"还好。"沈毅安想起昨天宋锡晏不动声色把他做失败的三杯拿铁倒掉重做的样子，耳尖微微发热，"店长很照顾我。"
推开咖啡店后门时，黄油已经蹲在门口等他了。橘猫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低头舔爪子，一副"你怎么才来"的表情。
"早啊，小黄油。"沈毅安蹲下身，从包里摸出一小包猫零食——这是他昨天特意去宠物店买的。
黄油矜持地凑过来，小口吃着零食，但当沈毅安试探性地伸手想摸它的头时，它立刻警觉地后退了半步。
"它还是不肯让你摸？"
宋锡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晨跑后的微喘。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亚麻衬衫，领口微敞，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像是镀了一层柔和的滤镜。
沈毅安站起身，耳尖微热但又有些委屈道："它好像只亲近你。"
宋锡晏蹲下身，黄油立刻凑过去蹭他的裤脚，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熟练地挠了挠猫下巴，抬头看向沈毅安："它就是戒心重，再喂几天就好了，别灰心。"
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照进咖啡店，在木质吧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宋锡晏取出蜂蜜柚子酱，手腕轻转，琥珀色的酱汁顺着玻璃棒缓缓流入量杯。
"尝尝看。"他将调好的"微光"推到沈毅安面前。
玻璃杯中的液体在晨光中呈现出奇妙的渐变，从底部的深琥珀到顶层的浅金。沈毅安小心抿了一口，先是柑橘的明亮酸甜，然后是咖啡的醇厚，最后喉间泛起一丝清冽的花香。
"为什么叫'微光'？"他忍不住问。
宋锡晏正在擦拭雪克杯，水珠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滴落：“我问你它像不像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的样子？"
沈毅安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他想这个店长取的名字还挺有诗意感的。
上午十点左右，咖啡店到了客流高峰期。沈毅安正在给一位客人点单，余光瞥见两个穿着精致连衣裙的女生推门进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正在拉花的宋锡晏。
"请问要喝点什么？"他走过去问道。
"啊，那个......"其中一个女生回过神来，脸颊微红，"我们要两杯'微光'，可以请店长做吗？"
沈毅安的手指在点单平板上顿了一下。转身走向吧台时，他看见宋锡晏完成一杯拿铁，奶泡上的拉花是一片精致的树叶。女生们小声惊呼，拿出手机偷偷拍照。
"两杯'微光'。"沈毅安把单子递过去，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
宋锡晏抬眸看了像小猫咪一样的沈毅安，又瞥了瞥那两个女生，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他的手指在操作台上灵活地移动，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像是某种艺术表演。
沈毅安转身去整理餐具，故意把杯碟碰出轻微的声响。
"你的咖啡。"
宋锡晏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沈毅安抬头，发现他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身边，手里端着一杯热可可，上面用奶泡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给我的吗？"沈毅安眨了眨眼。
"嗯。"宋锡晏把杯子推到他面前，"你昨天不是说喝黑咖啡胃会疼吗。"
在午休的时侯，沈毅安坐在后院的小圆桌前，翻看着素描本。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纸面上，斑驳的光影随着微风轻轻晃动。他拿起铅笔，在空白页上轻轻勾勒出几道线条——一只橘猫慵懒地蜷缩在阳光下，旁边是一双修长的手，正在挠它的下巴。
"画得不错。"
沈毅安吓了一跳，差点把素描本摔在地上。宋锡晏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手里端着两杯冰美式。
"店、店长！"他慌忙合上本子。
宋锡晏在他对面坐下，推给他一杯咖啡："为什么不去美院？"
沈毅安的手指僵住了。
"简历上写了，'樱郁美术学院录取（未入学）'。"宋锡晏的声音很平静，"你的画很好，为什么放弃？"
铅笔的痕迹在纸面上微微凸起，沈毅安轻声道："......觉得不现实。画画......养不活自己。"
宋锡晏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跟我来。"
阁楼狭小但整洁，斜顶的天窗洒下温暖的阳光。宋锡晏从旧木箱里取出一个厚厚的素描本，里面全是精细的建筑草图——哥特式教堂的飞扶壁，江南园林的月洞门，还有Aroma Lane这栋红砖老房子改造前的模样。
"我大学学的是建筑。"他合上本子，"父亲希望我继承公司，但我喜欢这个。"
阳光落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光带。沈毅安看着宋锡晏的侧脸，突然明白了"微光"的含义——那是在现实的夹缝中，依然固执闪烁的热爱。
傍晚时分，天色突然阴沉下来。沈毅安正在擦桌子，听见雨点砸在玻璃窗上的声响。雨越下越大，最后一位客人也匆匆离开了。他站在门口，望着外面瓢泼的大雨发愁。
"我送你。"宋锡晏撑开伞，示意他靠近。
伞不算大，两个人并肩走，难免肩膀相碰。沈毅安能闻到宋锡晏身上淡淡的檀香混着雨水的气息，心跳声大得仿佛要盖过雨声。
"冷吗？"宋锡晏突然问。
"不冷......"沈毅安话音刚落，一阵冷风吹过，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宋锡晏没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把伞往他那边倾斜了一些。
站在自家楼下，沈毅安接过宋锡晏递来的伞："谢谢店长。明天见。"
"嗯。"宋锡晏顿了顿，"明天早点来，教你做新的特调。"
雨幕中，沈毅安看着宋锡晏的背影渐渐模糊，胸口有什么东西轻轻颤动了一下，像是蝴蝶振翅，又像是咖啡豆在烘焙时发出的细微爆裂声。
他的心跳，怎么也慢不下来。
雨声渐歇时，沈毅安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家门口发了很久的呆。手中的黑伞还在滴水，在地板上积成一个小小的水洼。他低头看着伞柄上刻着的"Aroma Lane"字样，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凹凸的字母。
"安安？"鹿熙从厨房探出头，"怎么不进来？淋湿了吗？"
"没...宋店长借了我伞。"沈毅安把伞小心地靠在玄关处，水珠顺着伞骨滑落，在木地板上留下一串深色的圆点。
鹿熙走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脸色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可能是...走路走急了。"沈毅安躲开母亲的手，弯腰换鞋时感觉耳根烫得厉害。他还能闻到衣服上沾染的雨水气息，混合着宋锡晏身上那种特有的咖啡香。
"你爸今晚有急诊手术不回来吃饭。"鹿熙转身回到厨房，"我给你热碗姜汤。"
沈毅安应了一声，快步上楼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后，他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要把胸腔里那股莫名的悸动都呼出去似的。窗外，雨后的夜空泛着微光，云层间偶尔露出几颗星星。
他走到书桌前，翻开宋锡晏送给他的素描本。第一页上那行"欢迎加入"的字迹工整有力，就像那个人一样。铅笔在纸上轻轻滑动，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勾勒今天记忆最深的画面——宋锡晏撑着伞的侧脸，睫毛上沾着雨珠的样子。
画到一半，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沈毅安差点跳起来，铅笔在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
[明天豆子到货，七点能来帮忙吗？]
是宋锡晏发来的消息。沈毅安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方悬停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回复：
[没问题，我六点半就到]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对话框上方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沈毅安的心跳跟着那个提示一起加快了节奏。
[别太早，记得吃早饭]
紧接着又发来一条：
[伞你可以放在店里，有雨时可以用]
沈毅安把手机贴在胸口，感觉那里有什么东西在轻轻膨胀。他重新拿起铅笔，却在画到宋锡晏的嘴角时停了下来——那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弧度，他画了擦，擦了又画，总觉得无法还原记忆中那种微妙的神韵。
楼下传来鹿熙喊他喝汤的声音。沈毅安放下铅笔，最后看了一眼未完成的素描，轻轻合上了本子。
姜汤的热气氤氲上升，沈毅安小口啜饮着，听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邻居家的琐事。汤碗见底时，门铃突然响了。
"这么晚了谁啊？"鹿熙擦了擦手去开门。
沈毅安听到母亲惊讶的声音："您是...？"
"抱歉这么晚打扰。"那个熟悉的声音让沈毅安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沈毅安忘拿他的便当盒了。"
沈毅安冲到门口时，看到宋锡晏站在门廊灯下，头发还有些湿，手里拿着他今天忘在店里的便当盒。在暖黄色的灯光下，他整个人看起来比在咖啡店时柔和了许多。
"店、店长..."沈毅安结结巴巴地说，"你怎么..."
"整理店铺时发现的。"宋锡晏把便当盒递过来，"毕竟你也不想明天吃不了妈妈做的爱心便当吧。"
鹿熙眼睛微微睁大："您就是宋店长？快请进来坐坐，外面刚下过雨..."
"不用了阿姨，我..."
"进来喝杯茶吧，"鹿熙已经转身往厨房走，"正好我刚煮了桂花茶。"
宋锡晏看了沈毅安一眼，后者红着脸点了点头。他这才迈步进门，在玄关处小心地脱下沾了雨水的外套。
"家里...有点乱。"沈毅安小声说，突然无比在意起客厅里那些堆在角落的画具和墙上贴满的幼稚涂鸦。
宋锡晏却走到墙边，仔细看着那些画："这些都是你画的？"
"小时候的..."沈毅安尴尬地想挡住他的视线，"很丑...挺猎奇的。"
"很生动也很幽默。"宋锡晏指着其中一幅向日葵，"尤其是光影的处理。"
鹿熙端着茶盘出来，笑着插话："是啊，安安从小就有天分，连他美术老师都说..."
"妈！"沈毅安耳根发烫，赶紧接过茶盘，"宋店长只是来送便当盒的..."
宋锡晏接过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叫我锡晏就好。"
桂花茶的香气在客厅里弥漫开来。沈毅安坐在宋锡晏对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听他和母亲聊着咖啡店的日常。从这个角度看去，宋锡晏在暖光灯下的轮廓比在咖啡店时柔和许多，嘴角偶尔浮现的笑意也不再那么克制。
"这么说，安安在店里表现还不错？"鹿熙给宋锡晏添茶时问道。
宋锡晏看了沈毅安一眼："很有天赋，学东西很快。"
沈毅安差点被茶水呛到。在母亲欣慰的目光和宋锡晏罕见的夸奖中，他感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对了，"鹿熙突然想起什么，"安安小时候学过钢琴，现在还会弹一些..."
"妈！"沈毅安几乎是跳了起来，"宋店长该回去了，明天还要早起..."
宋锡晏却放下茶杯，目光落在角落里的立式钢琴上："能弹一首吗？"
沈毅安张了张嘴，在母亲鼓励的眼神和宋锡晏期待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他慢吞吞地走到钢琴前坐下，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犹豫了一会儿，才轻轻按下第一个音符。
生动的旋律在客厅里缓缓流淌。沈毅安很久没弹了，手指有些生涩，但渐渐地肌肉记忆接管了一切。他不敢抬头看宋锡晏的表情，只能盯着自己跳动的手指，感觉心跳的节奏逐渐与琴声同步。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时，客厅里安静了几秒。然后他听到轻轻的掌声。
"很美。"宋锡晏说，声音比平时低沉，"没想到你还会这个。"
沈毅安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到宋锡晏站在钢琴旁，眼睛里映着暖黄的灯光，像是融化的琥珀。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宋锡晏的特调咖啡要叫"微光"——就像此刻，在平凡的生活里，总有些细微的光芒，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时间不早了。"宋锡晏看了看手表，"我该走了。"
鹿熙坚持要送他到门口，还塞了一盒自制的桂花糕给他。沈毅安站在门廊处，看着宋锡晏撑开伞走进夜色中，背影渐渐被路灯拉长。
"很不错的年轻人。"鹿熙关上门时说，"就是看起来有点累。"
沈毅安没有回答。他回到房间，重新翻开素描本，铅笔在纸上快速移动着——宋锡晏听钢琴时微微侧头的角度，他接过桂花糕时指尖的弧度，还有临走时那个转瞬即逝的微笑。
这一次，他笔下的线条终于流畅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