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店

清晨六点半，沈毅安被一阵栀子花香唤醒。

"安安，起床了。"母亲鹿熙轻轻推开房门，手里捧着一束刚摘的栀子花，"今天不是要去咖啡店报到吗？"

沈毅安把脸埋进枕头里，闷声应道："妈...才六点半..."

"你爸七点要出门，说要送你。"鹿熙把花插在书桌上的玻璃瓶里，顺手拉开窗帘。六月的阳光立刻洒满了整个房间，照亮了墙上贴满的素描和水彩画。

听到父亲要送他，沈毅安一个激灵坐起来，结果被自己的被子绊住，差点滚下床。楼下传来父亲沈晟的笑声："儿子，你这是觉得老爸送你开心，激动的滚下来了？"

十五分钟后，沈毅安叼着吐司站在浴室镜子前。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滴到锁骨上，镜子里映出一张还带着睡意的脸——头发不服帖地翘着，眼角微微下垂，像只没睡醒的大型犬。

"沈毅安，第一天上班，加油。"他对镜子里的自己说道，非常臭美的说到：“我好帅啊。”

厨房里，沈晟正在看晨报，白大褂已经熨得一丝不苟。鹿熙往便当盒里装进两个饭团："安安，中午记得吃饭。"

"妈，咖啡店有员工餐的。"沈毅安弯腰系鞋带，后颈的碎发软软地搭在衣领上。

"外面的哪有家里好。"鹿熙又塞进一盒切好的水果，"你爸说咖啡因伤胃，记得先吃点东西再喝咖啡。"

沈晟放下报纸："要我送你吗？"

"不用！"沈毅安差点被牛奶呛到，"我都二十二了，又不是去上幼儿园的小孩子。"

"在你爸我眼里眼里你永远是淘气的小孩子。"沈晟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对了，给人店长带盒润喉糖，咖啡店说话多，嗓子容易干。"

鹿熙突然想起什么："那家店叫什么名字来着？"

"Aroma Lane。"沈毅安拿起背包，"在梧桐路那栋红砖老房子里。"

"名字挺雅致。"沈晟拿起车钥匙，"真不用送？"

沈毅安已经跑到了门口："不用！我骑共享单车去！"

八点四十分，沈毅安站在一栋爬满常春藤的红砖建筑前。Aroma Lane的招牌是低调的深棕色，橱窗里摆着几盆郁郁葱葱的绿植，木质门框上挂着铜制风铃。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玻璃门。

冷气混着咖啡香扑面而来，像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店里还没客人，只有咖啡机运作的轻微嗡鸣。一个高个子男人背对着门口，正在调试意式咖啡机。听到风铃声，他转过身来。

沈毅安愣住了。这位店长先生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的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干净利落，整个人像用素描铅笔精心勾勒出来的。

"你好，我是..."

"沈毅安？"男人看了眼腕表，"提前二十分钟来，不错。"

沈毅安这才注意到对方胸前的名牌——宋锡晏 店长。名牌下面还别着一个小小的咖啡豆徽章。

"坐吧。"宋锡晏指了指靠窗的位置，"吃早饭了吗？"

"吃了..."沈毅安话音刚落，肚子就响亮地叫了一声。

宋锡晏挑眉，转身从柜台拿出个牛角包推到他面前："店规第一条，不准对咖啡说谎。"

沈毅安耳朵发烫，小声道谢。牛角包酥皮簌簌掉在盘子里，他吃得像只仓鼠，没注意到宋锡晏嘴角微微上扬。

"简历上说你有咖啡店打工经验？"

"大学时在图书馆咖啡角做过半年。"沈毅安老实承认，"不过只会基本的美式和拿铁。"

宋锡晏点点头："会拉花吗？"

沈毅安差点被面包噎住："会...会一点。"他昨天才用洗洁精和速溶咖啡练习过，厨房现在像化学实验室爆炸现场。

宋锡晏没说话，只是把他带到咖啡机前："做杯拿铁我看看。"

沈毅安的手心开始冒汗。他回忆着视频里的步骤，先研磨咖啡豆，然后压粉——压得太实了。萃取时咖啡流速慢得像蜗牛爬。打奶泡时蒸汽棒发出可怕的尖啸，牛奶溅到了他袖口。

五分钟后，他盯着自己出品的"杰作"——奶泡像融化的棉花糖一样瘫在杯子里，完全看不出是什么图案。

"这是...抽象派拿铁？挺有创意的。"宋锡晏凑近观察，声音里带着可疑的笑意。

"对不起，我..."

"知道为什么咖啡师都穿黑色围裙吗？"宋锡晏突然问。

沈毅安茫然摇头。

"因为咖啡渍在上面不明显。"宋锡晏拿起另一个奶缸，"手腕放松，像这样..."

他的手突然覆在沈毅安手上，温度透过皮肤传来。沈毅安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混着咖啡味，心跳突然漏了半拍。

"奶缸要倾斜三十度，蒸汽棒刚接触表面时要听到'呲呲'声..."宋锡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的呼吸拂过沈毅安的耳廓。

这次奶泡终于听话地形成了圆润的心形。沈毅安惊喜地抬头，正对上宋锡晏带着笑意的眼睛。

"还不错，"宋锡晏松开手，"不过以后别用洗洁精练习了，对胃不好。"

沈毅安瞪大眼睛："你怎么..."

"你袖口有柠檬味的洗洁精香气。"宋锡晏指了指他的手腕，"而且速溶咖啡的酸味很特别。"

玻璃门上的风铃突然响起，第一批客人走了进来。宋锡晏顺手把那杯失败品放在沈毅安够不到的地方："去换围裙吧，实习生。"

沈毅安刚系好围裙，咖啡店的门就被推开了。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孩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大袋面包。

"店长！我赶上了！今天地铁居然没迟到！"她气喘吁吁地把袋子放在吧台上，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沈毅安，眼睛一亮，"哇，新人？还是小帅哥！"

宋锡晏头也不抬地调整着咖啡机：“于蔓蔓，甜点师，负责店里所有甜品。沈毅安，今天刚来的咖啡师。"

"咖啡师？"于蔓蔓上下打量沈毅安，笑得促狭，"你会拉花吗？"

沈毅安耳根一热，想起自己那杯"抽象派拿铁"，干巴巴地回答："……正在学。"

"别欺负新人。"宋锡晏淡淡地开口，顺手递给他一份菜单，"先熟悉一下饮品，待会儿客人多了，你负责点单和简单的美式、拿铁。"

沈毅安点点头，低头研究菜单。Aroma Lane的咖啡种类比他想象中丰富，除了常规的意式咖啡，还有几款特调，名字都取得很诗意——"晨雾"、"暮色"、"微光"。

"这些特调是谁设计的？"他忍不住问。

宋锡晏正在调试磨豆机，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我。"

沈毅安一愣，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冷淡的店长还会自己研发咖啡。他正想再问，门口的风铃又响了，几位客人走了进来。

"去吧，实习生。"宋锡晏轻轻推了他一下，"记住，微笑服务。"

沈毅安深吸一口气，走向第一位客人——一位戴着眼镜的年轻女性。

"您好，请问想喝点什么？"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专业。

"一杯热拿铁，加双份浓缩，牛奶换成燕麦奶，糖浆要香草味的，但只加半泵。"女客人头也不抬地盯着手机，语速飞快。

沈毅安的手指悬在点单平板上，脑子一片空白。

"……什么？"

女客人过了一会终于抬起头，皱眉："热拿铁，双份浓缩，燕麦奶，半泵香草糖浆。"

"哦、哦！好的！"沈毅安手忙脚乱地输入，结果不小心点成了"冰美式，无糖无奶"。

女客人拿到咖啡时，表情瞬间凝固："……我要的是热拿铁。"

沈毅安僵在原地，冷汗都要下来了。

就在这时，宋锡晏走了过来，自然地接过那杯错误的咖啡，微笑道："抱歉，新员工还在培训。这杯算我们的，您稍等，马上重新做一杯。"

女客人的表情缓和下来，点了点头。

宋锡晏转身走向咖啡机，沈毅安跟在他身后，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对不起。"

"第一次都这样。"宋锡晏语气平静，"下次记不住，可以让她重复一遍，或者写在便签上。"

沈毅安抿了抿唇，点点头。

接下来的半小时，他小心翼翼地接待了几位客人，虽然动作慢了点，但至少没再出错。宋锡晏偶尔会瞥他一眼，但没再插手，只是在他手忙脚乱时，不动声色地把正确的咖啡递过去。

中午十二点，客流终于少了一些。于蔓蔓从后厨探出头："吃饭啦！"

沈毅安这才想起妈妈塞给他的便当，从背包里拿出来时，饭团还是温热的。他坐在角落的小桌子旁，刚咬了一口，就听到宋锡晏的声音："你妈妈做的？"

"嗯。"沈毅安点头，"她怕我吃外面的不健康。"

宋锡晏在他对面坐下，手里是一杯黑咖啡和三明治。沈毅安偷偷瞄了一眼，发现三明治的包装很精致，不像是便利店买的。

"你自己做的？"他忍不住问。

"嗯。"宋锡晏淡淡地应了一声，"习惯了。"

沈毅安有点意外。他以为宋锡晏这种家境优渥的人，应该不会自己做饭。

"店长，你平时都自己做饭？"

"不然呢？"宋锡晏抬眸看他，"我又不是少爷。"

沈毅安一噎，想起简历上写的"父亲是公司总裁"，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宋锡晏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唇角微勾："怎么，觉得富二代就该十指不沾阳春水？"

"……不是。"沈毅安低头咬饭团，"就是有点意外。"

宋锡晏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喝咖啡。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桌面上，映出两个人的身影，他们靠的很近。但也不是特别近。

午休结束后，沈毅安被安排去整理后院的储物间。Aroma Lane的后院不大，但布置得很精致，木质地板，几盆绿植，还有一张小圆桌，看起来像是员工休息的地方。

他刚推开门，就听到一声细微的"喵"。

一只橘猫正蹲在角落的纸箱上，警惕地盯着他。

"……猫？"沈毅安眨了眨眼，蹲下身，轻声问，"你从哪里来的？"

橘猫甩了甩尾巴，没动。

沈毅安想起包里还有半块妈妈塞给他的三明治，小心翼翼地掰了一小块，放在地上推过去："饿了吗？"

橘猫嗅了嗅，犹豫几秒，最终还是凑过来，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原来你在这儿。"

身后突然传来宋锡晏的声音，沈毅安吓了一跳，差点坐在地上。

"店、店长！"他慌张地站起来，"我不知道这里不能喂猫……"

宋锡晏没说话，只是走过来，蹲下身摸了摸橘猫的脑袋。橘猫居然没躲，反而蹭了蹭他的手。

"它叫黄油。"宋锡晏说，"附近的流浪猫，偶尔会来后院晒太阳。"

沈毅安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会赶它走。"

"为什么？"宋锡晏抬眸看他，"咖啡店和猫不是很配吗？"

沈毅安一愣，随即笑了："确实。"

宋锡晏站起身，拍了拍手："整理完储物间就回来，下午可能会下雨，客人会多。"

沈毅安点点头，看着宋锡晏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还在吃三明治的黄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原来你叫黄油啊……"

——

下午三点，果然如宋锡晏所说，天色突然暗了下来，没过多久，大雨倾盆而下。

咖啡店的客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大部分是躲雨的路人。沈毅安忙得脚不沾地，点单、做咖啡、收拾桌子……直到宋锡晏拍了拍他的肩膀："休息十分钟。"

沈毅安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有点抖了。他走到后院的门边，看着外面的大雨发呆。

"给。"

一杯温水递到他面前，宋锡晏站在他旁边，手里还拿着一把黑色长柄伞。

"谢谢。"沈毅安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滑过喉咙，疲惫感稍微缓解了一些。

"第一次站这么久？"宋锡晏问。

"嗯。"沈毅安揉了揉手腕，"比想象中累。"

宋锡晏没说话，只是看着雨幕。沈毅安偷偷瞥了他一眼，发现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的线条干净利落。

"……店长。"沈毅安突然开口，"你为什么开咖啡店？"

宋锡晏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沉默了几秒，才说："喜欢。"

"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宋锡晏转头看他，"难道要说什么'梦想'之类的漂亮话？"

沈毅安笑了："我以为你会说'因为咖啡是艺术'之类的。"

宋锡晏轻哼一声："那是骗外行人的。"

沈毅安笑得更厉害了。

雨越下越大，宋锡晏看了一眼手表："待会儿我送你回去。"

"啊？不用，我可以等雨小一点……"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宋锡晏打断他，"你家住哪儿？"

沈毅安报了个地址，宋锡晏点点头："顺路。"

——

下班时，雨势稍缓，但依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宋锡晏撑开伞，示意沈毅安靠近一点。

"走。"

伞不算大，两个人并肩走，难免肩膀相碰。沈毅安能闻到宋锡晏身上淡淡的咖啡香，混着雨水的潮湿气息，莫名让人安心。

"你平时画画吗？"宋锡晏突然问。

沈毅安一愣："你怎么知道我会画画？"

"你简历上写了，'擅长素描和水彩'。"宋锡晏语气平静，"而且你的手指有铅笔痕迹。"

沈毅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果然，虎口处还留着一点没洗干净的铅笔灰。

"嗯，喜欢画。"他轻声说，"不过很久没认真画了。"

"为什么？"

沈毅安沉默了一下，才说："……觉得没什么用。"

宋锡晏没再追问。

走到一个路口时，他突然停下脚步："等我一下。"

沈毅安看着他走进一家书店，几分钟后出来，手里多了一本素描本和一套铅笔。

"给。"宋锡晏把东西递给他。

沈毅安愣住了："……这是？"

"店规第二条，"宋锡晏淡淡道，"不准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

沈毅安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清晰可闻，他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

"……谢谢。"

宋锡晏"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

沈毅安到家时，雨已经停了。他站在门口，看着宋锡晏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转身进屋。

"安安？回来啦？"鹿熙从厨房探出头，"第一天怎么样？"

"挺好的。"沈毅安笑了笑，把素描本和铅笔塞进背包，"店长人很好。"

"那就好。"鹿熙揉了揉他的头发，"快去洗澡，别感冒了。"

沈毅安点点头，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坐在床边，翻开那本崭新的素描本，第一页上写着一行字——

**"Aroma Lane，欢迎加入。"**

字迹工整干净，像宋锡晏这个人一样。

沈毅安拿起铅笔，在纸上轻轻画下一道线条。

——

与此同时，咖啡店里，宋锡晏坐在吧台后，翻看着沈毅安的简历。

在"教育背景"那一栏下面，有一行小字：

**"樱郁美术学院录取（未入学）"**

宋锡晏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最终合上文件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窗外，雨后的夜空微微泛着光。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