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听讲书声
倏忽十载，晨雾依旧漫过青砖黛瓦，只是当年在石榴树下拨弄蚂蚁的小丫头，已长成眉眼清隽的少女
崔梦蝶：(脚被缠得纤小，走起来步步轻挪，像踩在云絮上，每一步都带着陈年的隐痛，可这痛却没磨掉她眼底的光——那是对院外私塾里，朗朗书声的执念)
汤婆婆近年身子渐缓，每日午后总要在藤椅上打个盹，这便是崔梦蝶最盼的时辰
崔梦蝶：(先轻手轻脚地收拾好灶房的碗筷，把晒干的衣物叠得整整齐齐，再踮着小脚，从柴房角落摸出一块磨得光滑的青石板，悄悄挪到私塾的后墙根下)
私塾的后墙爬满了牵牛花，紫的、蓝的小喇叭开得热闹，藤蔓顺着墙缝蜿蜒，正好遮去她大半身影
崔梦蝶：(将青石板垫在脚下，脚尖微微踮起，便能透过窗棂的缝隙，看见里面端坐的学子，还有案前手持书卷、须发皆白的先生)
先生：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声音苍老却洪亮，像撞在铜钟上，嗡嗡地荡在空气里)
崔梦蝶：()屏住呼吸，指尖紧紧抠着墙缝里的泥土，把每一个字都刻进心里。她没上过学，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周全，可偏偏爱极了这书声——听先生讲“三人行必有我师”，讲“温故而知新”，仿佛那些墨香四溢的字句，能替她拨开眼前的迷雾，让她看见更阔大的天地)
崔梦蝶：(起初，她只是听个热闹，许多字句都似懂非懂。先生讲《论语》，说“学而不思则罔”，她便在心里反复琢磨：“学了还要想，不然就会糊涂么？”夜里躺在床上，脚痛得睡不着，她就借着月光，用烧黑的木炭在墙上画那些记下来的字，一笔一划，歪歪扭扭，却越画越执着)
崔梦蝶：(为了能听懂更多，她攒了半个月的碎银，趁汤婆婆让她去巷口买酱油时，偷偷换了一本翻得卷边的《三字经》。那书纸页泛黄，上面的字迹却清晰，她把书藏在床板下，每日清晨天不亮就爬起来，借着灶房的微光逐字辨认。遇到不认识的字，便记在心里，等午后偷听时，再仔细听先生讲解)
崔梦蝶：(有一回，先生讲“融四岁，能让梨”，学子们听得嬉笑，崔婉莺却站在墙根下红了眼眶。她想起自己幼时，汤婆婆总说“女娃子识字无用，不如学好针线活”，可她偏不觉得——书里的孔融，不过四岁便能懂谦让，可见学问不分男女，不分大小。那天她站得久了，脚下的青石板硌得脚生疼，缠脚布勒得脚踝发紧，可直到先生放学，她还在低声默念“兄道友，弟道恭”，连汤婆婆在院门口唤她，都没听见)
崔梦蝶：(日子久了，自己竟能跟着先生的节奏，轻声跟读。她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牵牛花的藤蔓，只有自己能听见。先生讲《诗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她便闭上眼睛，仿佛看见河洲上的水鸟成双，听见芦苇丛里的风声；先生讲“昔孟母，择邻处”，她便在心里暗下决心，定要像孟母那样，好好学，好好记，哪怕只是偷着学)
崔梦蝶：(有一次下大雨，雨丝顺着墙缝渗进来，打湿了她的衣袖。她却舍不得走，把书卷在怀里，依旧踮着脚听先生讲“三人行，必有我师焉”。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滴，混着额角的汗，模糊了视线，可她的耳朵却竖得高高的，生怕漏了一个字。等雨停时，她浑身都湿透了，脚也痛得几乎站不住，可心里却揣着满满的欢喜——因为今天，她终于弄懂了“择其善者而从之”的意思)
汤婆婆终究是发现了
汤婆婆：(那天午后，她没打盹，悄悄跟在崔婉莺身后，看见自家丫头踮着小脚站在墙根下，浑身绷紧，像株倔强的小草，正跟着里面的书声轻声念着“温故而知新”。站在阴影里，眉头拧着，可看着崔梦蝶眼底那股子亮闪闪的劲儿，到了嘴边的呵斥，竟硬生生咽了回去)
崔梦蝶：(回头时撞见汤婆婆，吓得浑身一僵，手里的木炭掉在地上，磕出细碎的火星。她以为会挨骂，慌忙低下头)“汤婆婆，我……
汤婆婆：罢了。(叹了口气，走上前，伸手替她理了理湿透的衣领，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脖颈，语气软了几分）往后要听，便早些回来，别淋着雨。
崔梦蝶：(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喜，连脚痛都忘了)汤婆婆？
汤婆婆：女娃子家，学点东西总比浑浑噩噩好。(转身往回走，脚步慢悠悠的)只是别误了家务，也别让脚再受委屈。
从那以后，崔梦蝶便更安心了。她依旧每日午后去墙根下听课，只是会提前把家务做完，还会在脚下多垫一层棉絮，减轻些疼痛。她的字越写越好，从墙上的木炭字，到后来用毛边纸写的小楷，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她懂的道理也越来越多，从《三字经》到《论语》，从“孝悌忠信”到“格物致知”，那些书里的字句，像春雨般，细细密密地滋润着她的心田
先生：(也渐渐察觉了墙根下的动静。有一回，故意放缓语速，讲“学而不厌，诲人不倦”，话音刚落，便听见墙外传来一声极轻的跟读。抬头望向窗棂，看见那丛牵牛花后，露出半张清秀的脸，眼底满是专注与渴求。笑了笑，没点破，只是把声音提得更亮了些，讲得更细致了些)
崔梦蝶：(秋意渐浓时，已经能完整地背下《论语》的好几篇。她站在墙根下，看着院里的银杏叶飘落，听着书声里的“逝者如斯夫”，忽然觉得，那些缠在脚上的痛，那些偷偷求学的苦，都化作了心里的光——这光，让她在小小的院落里，也能望见远方的山河，望见属于自己的，满是墨香的未来)
可是，仿佛都是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