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囚柚
沈砚的魂魄没有消散。
他被困在了这片承载着所有爱与痛的土地上,成了一缕无依无靠的孤魂,日日夜夜,承受着比死亡更残忍的凌迟——生时的悔恨尚有尽头,死后的执念却永无终结。
他最先看到的,是林姐带着工人来清理临江别墅。工人们将他曾经视若珍宝的遗物一一丢弃:他酗酒时摔碎的酒瓶、沾满泪痕的笔记本、那个被他攥得发亮的风筝线轴,还有江柚遗落的那根长发、用过的旧杯子……所有与他们有关的痕迹,都被当作垃圾,扔进了黑色的垃圾袋里,运往不知名的角落,像极了他们被践踏、被碾碎的爱情。
沈砚疯了似的冲过去阻拦,双手却一次次穿过那些物品,什么也抓不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工人用涂料覆盖掉墙上他偷偷刻下的“晚晚”二字,看着他们拆掉露台的栏杆——那个江柚最后倚靠、最后倒下的地方,看着这座装满回忆的牢笼,被一点点拆毁,变成一片废墟。
“不要!住手!”他嘶吼着,声音却发不出任何声响,只能在风中徒劳地回荡。他的魂魄在废墟上盘旋,每一次穿过断壁残垣,都像被无数根针穿透,疼得几乎要魂飞魄散。
他想起江柚曾在这里对他笑,想起她躲在这里偷偷咳嗽,想起她最后蜷缩在角落,浑身是血的样子。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刻着他们的甜蜜与痛苦,可如今,连这些痕迹,都要被彻底抹去。
“晚晚,他们在毁掉我们的家……”他对着空荡荡的废墟喃喃自语,泪水(若是魂魄有泪)早已流干,只剩下深入骨血的绝望,“我连最后一点念想,都留不住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成了最可悲的旁观者。他看着那片废墟上建起新的别墅,看着陌生的人搬进去,欢声笑语,将这里的悲伤彻底掩埋。他看着九江的江水依旧滚滚东流,看着邻市的私房菜馆换了老板,看着那座山顶上的野花谢了又开,可所有的一切,都再也没有了他们的痕迹。
他开始日复一日地重复那些痛苦的画面,像一场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他看到自己在九江露台上,捏着江柚的下巴,恶狠狠地骂她“用肮脏的方式可怜我”,看到她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看到她咳出的鲜血溅在洁白的外套上,像一朵朵绝望的红梅。他想冲过去抱住她,想对她说对不起,可他只能一次次穿过那个残忍的自己,看着悲剧重演,无能为力。
他看到自己在医院里,写下那张“两不相欠,再无瓜葛”的字条,看到江柚收到字条时,浑身颤抖,泪水浸湿了纸张。他想伸手夺过那张字条,想告诉她所有的真相,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将字条紧紧攥在手里,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他看到江柚在阴暗的出租屋里,咳着血,看着窗外的月光,一遍遍念着他的名字。她那么疼,那么绝望,却依旧在心里为他祈祷平安。他想为她递一杯水,想为她擦去嘴角的血迹,可他只能穿过她的身体,感受着她的痛苦,却什么也做不了。
最残忍的,是他看到自己在商业晚宴上,意气风发地接受众人的追捧,而彼时的江柚,正在被资本大佬灌酒,被肆意羞辱,被当作玩物一样摆弄。他看到她眼底的麻木与绝望,看到她偷偷拿出手机,看着他们曾经的合照,泪水无声地滑落。
“晚晚,我错了……我不该那样对你……我不该活得那么风光,让你一个人承受所有……”他的魂魄在风中颤抖,一遍遍忏悔,可这些话,江柚永远也听不到了。
他开始疯狂地寻找江柚的魂魄。他在临江别墅的废墟上徘徊,在邻市的私房菜馆里游荡,在那座山顶上一遍遍呼喊她的名字。他喊得声嘶力竭,喊到魂魄都在颤抖,可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寂静。
她是不愿意见他吗?是还在恨他,所以连死后,都要离他远远的?
这个念头,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将他的魂魄凌迟得千疮百孔。他宁愿她出来骂他、打他,哪怕是让他魂飞魄散,也不愿承受这种永无止境的等待与绝望。
有一年清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来到了他与江柚的合葬墓前。是沈砚的母亲,她康复后,一直不知道江柚的付出,直到林姐将一切告诉她。
老人颤抖着抚摸着墓碑上“江柚”的名字,泪水纵横:“好孩子,是我们沈家对不起你……是沈砚那个浑小子对不起你……”
沈砚的魂魄冲到母亲面前,跪在她脚下,痛哭流涕:“妈,是我错了!是我害死了晚晚!我对不起她!”
可母亲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她只是将一束野花放在墓碑前,喃喃自语:“你放心,我会好好看着沈砚,让他永远都活在悔恨里……”
母亲的话,像又一根毒刺,扎进了沈砚的心里。他知道,自己的悔恨,永远也无法弥补对江柚的伤害,永远也无法偿还对她的亏欠。
日子一天天过去,岁月在墓碑上留下痕迹,墓碑上的字迹渐渐被风雨侵蚀,变得有些模糊。沈砚的魂魄也越来越虚弱,可他的痛苦,却丝毫没有减少。
他依旧每天在墓碑前徘徊,依旧每天在山顶上呼喊江柚的名字,依旧每天承受着那些残忍回忆的凌迟。他的魂魄渐渐变得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风中。
可他不敢消散。他怕自己一旦消失,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江柚了。他怕自己的忏悔,永远都没有机会让她听到。
“晚晚,再等等我,好不好?”他看着墓碑,眼神里满是眷恋与绝望,“等我把所有的罪都赎完,等你肯原谅我了,我就来陪你。这一次,我一定牢牢抓住你的手,再也不会放开了……”
风卷起他透明的魂魄,像要将他吹散。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贴在墓碑上,仿佛这样,就能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不知道,江柚的魂魄其实一直都在他身边。她看着他日复一日地承受悔恨的折磨,看着他一遍遍抚摸墓碑,看着他在山顶上绝望地呼喊,心里也像被刀割一样疼。可她不能见他,也不能回应他。她的魂魄太虚弱了,在她死后,那份深沉的爱与痛,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魂力。她只能远远地看着他,看着他为自己赎罪,看着他承受着比死亡更残酷的惩罚。
她想告诉他,她不恨他了;想告诉他,她从来都没有怪过他;想告诉他,她一直都在等他。可她连发出一丝声音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痛苦中沉沦,在绝望中挣扎。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墓碑上,将两个名字染成温暖的橘红色。可这份温暖,却永远也照不进沈砚的心里。
他的余魂,将永远被困在这片充满爱与痛的土地上。他将永远记得,那个生来放荡不羁的女孩,如何为他收敛了所有锋芒,如何为他付出了一切,如何在他的恨意中孤独地死去。他将永远记得,自己是如何亲手毁掉了这份刻骨铭心的爱,如何让那个说要永远与他相守的女孩,最终只能与他在死后,隔着永恒的误解与悔恨,遥遥相望。
这份痛,这份悔,这份永无止境的思念与绝望,将成为他永恒的枷锁。他将在无间地狱里,永世徘徊,永世忏悔,永世承受着比死亡更漫长、更痛苦的惩罚——这,就是他为自己的愚蠢与执念,付出的最终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