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沈砚的葬礼办得悄无声息。没有亲友吊唁,没有商界同仁送别,只有林姐按照他的遗愿,将他的骨灰与江柚的合葬在九江城郊的一座小山丘上——那是他们当年一起放过风筝的地方,能看见漫山野花,能听见江风呜咽。
墓碑上没有刻任何华丽的辞藻,只并排刻着两个名字:沈砚,江柚。下方是一行小字,是沈砚生前反复在笔记本上涂抹的句子:“余生皆囚,唯念晚晚;黄泉路上,为你执线。”
林姐临走前,在墓碑前放了一只崭新的风筝,转身时红了眼眶。她知道,这对被命运与误解碾碎的人,终于在死后得以相守,可这份相守,来得太痛,太决绝。
而沈砚的“惩罚”,并未随着死亡终结。他化作孤魂,被永远困在了这片承载着所有爱与痛的土地上,日日夜夜,重复承受着生前所未有的极致折磨。
他看着春去秋来,漫山野花谢了又开,就像他们短暂而炽热的爱情,盛放时有多绚烂,凋零时就有多悲凉。每年清明,没有任何人来为他们扫墓,只有风卷起纸钱的灰烬,在墓碑前打着旋,像在嘲笑他生前的众叛亲离,死后的孤寂无依。
他只能日复一日地徘徊在墓碑前,指尖一遍遍抚过冰冷的石碑上“江柚”二字,触感凉得刺骨,就像当年他捏着她下巴,看着她咳出鲜血时,她眼底那片破碎的寒。
“晚晚,你还在怪我吗?”他的魂魄在风中颤抖,声音带着哭腔,却发不出任何声响,“我知道,我罪该万死。我不该不信你,不该对你恶语相向,不该让你一个人扛着所有痛苦,连最后一面,都没能好好跟你说……”
他一遍遍回放着那些残忍的画面:九江露台上,他捏着她的下巴,骂她用肮脏的方式可怜他;医院里,他留下那张“两不相欠”的字条,亲手击碎她最后的希望;山顶上,他看着风筝断线,却不知道那是她生命的隐喻……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反复凌迟着他的魂魄,让他痛到极致,却连昏厥的资格都没有。
他看见自己生前的种种蠢事:为了所谓的“报复”,他刻意活得风生水起,以为这样就能让她后悔,却不知道她彼时正在病痛与羞辱中苦苦挣扎;他在商业晚宴上接受众人追捧时,她可能正蜷缩在阴暗的出租屋里,咳着血想念他;他写下绝情字条时的狠戾,与她握着诊断书时的绝望,形成最尖锐的对比,像无数根针,扎得他魂飞魄散。
他想抱抱她的墓碑,想感受一丝哪怕虚假的温暖,可他的手却一次次穿过石碑,什么也触碰不到。就像当年,他明明可以抓住她,明明可以相信她,却因为自己的执念与愚蠢,亲手推开了她,永远地失去了她。
有一年深秋,一个迷路的小女孩闯进了这片山丘。她看到墓碑前的风筝,好奇地捡起来,对着墓碑甜甜地喊:“姐姐,哥哥,你们的风筝掉了。”
沈砚的魂魄猛地冲到小女孩面前,激动得浑身颤抖:“你能看见吗?你能听见吗?”
可小女孩只是茫然地环顾四周,又把风筝放在墓碑旁,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他颓然地跌坐在墓碑前,看着小女孩的背影消失在山路尽头,眼底的绝望浓得化不开。原来,连一个陌生人的关注,都是他奢望不到的。他甚至连向人倾诉悔恨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像个囚徒,被永远困在这片回忆的牢笼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承受着无尽的痛苦。
他开始疯狂地寻找江柚的魂魄。他在临江别墅的露台上徘徊,在邻市的私房菜馆里游荡,在那座山顶上一遍遍呼喊她的名字。可无论他怎么找,怎么喊,都找不到她的一丝踪迹。
她是不愿意见他吗?是还在恨他,所以连死后,都要离他远远的?
这个念头,比任何折磨都让他痛苦。他宁愿她出来骂他,打他,哪怕是让他魂飞魄散,也不愿承受这种永无止境的等待与绝望。
“晚晚,你出来好不好?”他在山顶上对着狂风大喊,声音嘶哑破碎,“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魂飞魄散,永不超生,我都愿意!只求你,出来见我一面……”
狂风卷着落叶,狠狠打在他的魂魄上,像是在回应他的忏悔,又像是在嘲笑他的徒劳。
他不知道,江柚的魂魄,其实一直都在他身边。她看着他日复一日地承受悔恨的折磨,看着他一遍遍抚摸墓碑,看着他在山顶上绝望地呼喊,心里也像被刀割一样疼。可她不能见他,也不能回应他。她的魂魄太虚弱了,在她死后,那份深沉的爱与痛,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魂力。她只能远远地看着他,看着他为自己赎罪,看着他承受着比死亡更残酷的惩罚。
她想告诉他,她不恨他了;想告诉他,她从来都没有怪过他;想告诉他,她一直都在等他。可她连发出一丝声音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痛苦中沉沦,在绝望中挣扎。
日子一天天过去,岁月在山丘上留下痕迹,墓碑上的字迹渐渐被风雨侵蚀,变得有些模糊。沈砚的魂魄也越来越虚弱,可他的痛苦,却丝毫没有减少。
他依旧每天在墓碑前徘徊,依旧每天在山顶上呼喊江柚的名字,依旧每天承受着那些残忍回忆的凌迟。他的魂魄渐渐变得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风中。
可他不敢消散。他怕自己一旦消失,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江柚了。他怕自己的忏悔,永远都没有机会让她听到。
“晚晚,再等等我,好不好?”他看着墓碑,眼神里满是眷恋与绝望,“等我把所有的罪都赎完,等你肯原谅我了,我就来陪你。这一次,我一定牢牢抓住你的手,再也不会放开了……”
风卷起他透明的魂魄,像要将他吹散。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贴在墓碑上,仿佛这样,就能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墓碑上,将两个名字染成温暖的橘红色。可这份温暖,却永远也照不进沈砚的心里。他的余生(或者说,他的余魂),都将在这片充满爱与痛的土地上,承受着比死亡更残酷的惩罚。
他将永远记得,那个生来放荡不羁的女孩,如何为他收敛了所有锋芒,如何为他付出了一切,如何在他的恨意中孤独地死去。他将永远记得,自己是如何亲手毁掉了这份刻骨铭心的爱,如何让那个说要永远与他相守的女孩,最终只能与他在死后,隔着永恒的误解与悔恨,遥遥相望。
这份痛,这份悔,这份永无止境的思念与绝望,将成为他永恒的枷锁,将他困在无间地狱里,永世不得超生。而这,就是他为自己的愚蠢与执念,付出的最终代价——一场比死亡更漫长,更痛苦的永恒惩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