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寨守夜

清风寨的秋夜带着刺骨的寒意,山风穿过寨墙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温沉璧坐在沈既白的床边,手中捧着一碗温热的汤药,指尖轻轻摩挲着碗沿,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床上人的脸上。

沈既白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原本英挺的眉峰紧紧蹙着,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大夫刚换过药,小腹的刀伤被层层布条包裹,却依旧能看到血迹隐隐渗出,与他身上其他深浅不一的伤口交织,触目惊心。

温沉璧拿起一旁干净的帕子,蘸了些温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沈既白干裂的嘴唇。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易碎的珍宝,生怕稍一用力,就会惊扰到他。

“既白,醒醒吧。”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大夫说,你只要挺过这几日,就会慢慢好转。赵虎已经联络上了你的几位旧部,李团长和陈旅长都愿意出兵相助,我们很快就能凑齐兵力,为秦大哥他们报仇,为温家满门报仇。”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在与沈既白分享近况,又像是在自我安慰。从金陵城书房里的彻夜长谈,到战场上背靠背的默契,从山洞中生死相托的决绝,到此刻掌心传递的微弱温度,那些过往的片段在脑海中一一闪过,化作支撑他熬过漫漫长夜的力量。

“你答应过我,要陪我隐居山林,要在院子里种满梅花。”温沉璧握住沈既白冰冷的手,将其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去年冬日你说,最喜寒梅映雪,等天下太平,就带我去你老家的山坞,看漫山遍野的梅花开。我还在等你兑现承诺,你不能食言。”

守到后半夜,温沉璧的眼皮越来越沉重。连日的奔波与焦虑让他早已疲惫不堪,可他不敢睡,生怕自己一闭眼,沈既白就会出事。他强撑着精神,将头轻轻靠在床沿,目光始终黏在沈既白微弱起伏的胸膛上,听着他浅促的呼吸声,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就在这时,沈既白的手指忽然微微动了一下,紧接着,喉咙里溢出一声极轻的呻吟。

温沉璧心中一惊,猛地抬起头:“既白?你醒了?”

沈既白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像是破茧的蝶翼,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依旧有些涣散,却在看清温沉璧的瞬间,渐渐凝聚起焦点。他张了张嘴,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沉璧……”

“我在!我在!”温沉璧连忙应声,眼眶瞬间红了,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你感觉怎么样?伤口疼不疼?要不要喝水?”

沈既白摇了摇头,艰难地转动眼球,打量着四周陌生的土坯墙和简陋陈设:“这里是……清风寨?”

“嗯,这里是清风寨,赵虎的地盘。”温沉璧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我们安全了。你昏迷了三天三夜,可把我吓坏了。”

沈既白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下巴上冒出的青茬,以及眼底掩不住的憔悴,心中满是愧疚。他想抬手摸摸温沉璧的脸,却刚一用力,就牵扯到小腹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别动!”温沉璧连忙按住他的手,“你的伤口还没愈合,别用力。”

“让你……担心了。”沈既白的声音带着一丝喘息,眼神却愈发清明,“王尚书……没追来吧?”

“暂时没有。”温沉璧叹了口气,“赵虎在山下设了暗哨,张营长的人还在山林里搜查,暂时没发现清风寨的位置。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王尚书绝不会善罢甘休。”

沈既白沉默了片刻,眼神渐渐变得凝重:“我总觉得,张营长能这么快找到我们的踪迹,恐怕不仅仅是因为我们留下了痕迹。”

“你的意思是……”温沉璧心中一动。

“或许,我们身边有内奸。”沈既白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寒意,“王尚书能精准掌握我们的逃跑路线,甚至知道我与赵虎的渊源,这背后一定有人通风报信。”

温沉璧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想起在山林中被张营长追得走投无路的场景,想起沈既白为了掩护他身受重伤,心中涌起一股刺骨的寒意。如果真有内奸,那他们的每一步计划,都可能暴露在王尚书的眼皮底下。

“我会让赵虎暗中调查此事。”温沉璧语气坚定,“在找出内奸之前,我们所有行动都要加倍小心,绝不让王尚书的阴谋得逞。”

沈既白点了点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刚醒来没多久,他的身体还很虚弱,说了这么多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温沉璧轻轻为他掖了掖被角,起身走出了房间。

夜色正浓,清风寨的练兵场上,几名士兵正在值夜,火把的光芒照亮了他们坚毅的脸庞。温沉璧走到练兵场中央,看到赵虎正在检查弓箭和刀剑,神色凝重。

“赵寨主。”温沉璧开口喊道。

赵虎转过身,看到是他,连忙迎了上来:“先生,沈将军醒了?”

“嗯,刚醒没多久,又睡着了。”温沉璧点了点头,“他醒来说,怀疑我们身边有内奸,王尚书能精准掌握我们的行踪,恐怕是有人通风报信。”

赵虎的脸色瞬间变了:“内奸?这怎么可能?清风寨的弟兄都是我一手挑选的,个个对沈将军忠心耿耿,怎么会有人背叛我们?”

“人心隔肚皮,不得不防。”温沉璧语气严肃,“沈既白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看人一向很准。他既然这么说,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必须暗中调查,找出这个内奸,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赵虎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先生说得对。我会暗中排查寨中的弟兄,尤其是那些最近加入的人,一定要找出这个内奸,为沈将军和弟兄们除害!”

“还有,”温沉璧补充道,“联络旧部的事情怎么样了?有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提到这件事,赵虎的脸色更加凝重:“先生,情况不太乐观。李团长和陈旅长虽然愿意加入我们,可他们的队伍最近遭到了王尚书的疯狂打压,损失惨重。还有几位忠义之士,原本已经答应加入我们,却在半路遭到了伏击,生死不明。”

温沉璧的眼神暗了暗。王尚书的动作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快,显然是想在他们积蓄力量之前,将他们彻底扼杀在摇篮里。

“看来,王尚书是想赶尽杀绝。”温沉璧的声音冰冷,“不过,他越是这样,就越说明他心虚。我们不能被他吓倒,一定要尽快联络上更多的势力,与他抗衡。”

“我明白。”赵虎点了点头,“我已经派出了更多的人手,前往各地联络旧部和忠义之士。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集结足够的兵力,与王尚书决一死战!”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具体的细节,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各自散去。温沉璧回到房间时,沈既白依旧在熟睡。他坐在床边,看着床上人安静的睡颜,心中暗暗发誓:既白,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一定会找出内奸,联络上旧部,为你报仇雪恨。我们约定好的隐居山林,一定会实现。

接下来的几日,沈既白的伤势渐渐好转,已经能够勉强坐起身。温沉璧每天都会陪在他身边,为他读书,与他商议对策,闲暇时便为他擦拭身体、换药,动作熟练而轻柔。沈既白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心中暖意融融,偶尔会伸手拉住他的手,轻声说一句:“辛苦你了。”

温沉璧总会回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跟你为我做的比起来,这些算不了什么。”

赵虎也在暗中排查内奸,同时加快了联络旧部的步伐。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第七日清晨,一名负责联络旧部的士兵狼狈地跑回了清风寨,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先生!赵寨主!不好了!”士兵气喘吁吁地冲进议事厅,身上的衣衫沾满了血迹和泥土,“李团长的队伍在前往清风寨的途中,遭到了日军和伪军的伏击,全军覆没!李团长他……他壮烈牺牲了!”

温沉璧和沈既白同时脸色大变。沈既白猛地坐起身,不顾伤口的撕裂之痛,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说什么?李团长怎么会遭到伏击?我们的联络路线是保密的,除了我们自己人,没有人知道!”

士兵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悲痛与恐惧:“不知道。日军和伪军好像早就知道了我们的路线,设下了天罗地网。李团长为了掩护弟兄们突围,亲自断后,最后……最后寡不敌众,被日军的机枪扫射,当场就……”

士兵的话没说完,却已足够让人想象出当时的惨烈。温沉璧的拳头紧紧攥起,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也浑然不觉。李团长是沈既白最信任的旧部,两人一同出生入死多年,情同手足。他的牺牲,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内奸!一定是内奸!”沈既白的眼神冰冷得如同淬了毒的刀锋,充满了滔天的杀意,“这个内奸就在我们身边,他一直在向王尚书传递消息!”

温沉璧的脸色也异常难看。李团长的队伍遭到伏击,更加印证了内奸的存在。这个内奸隐藏得极深,一直在暗中破坏他们的计划,若不尽快找出,他们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赵虎,”温沉璧看向赵虎,语气严肃到了极点,“立刻扩大排查范围,不管是寨中的老弟兄,还是新加入的人,逐一排查,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个内奸找出来!”

“属下遵命!”赵虎的眼中也满是怒火,“这个内奸害了李团长,害了这么多弟兄,我一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赵虎立刻下去安排排查内奸的事情。议事厅里只剩下温沉璧和沈既白,气氛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既白,你别太激动,小心伤口。”温沉璧走到沈既白身边,轻轻按住他颤抖的肩膀。

沈既白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愧疚与自责:“是我害了李团长。如果不是我让他前来清风寨,他就不会牺牲。如果不是我没能及时找出内奸,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不是你的错。”温沉璧握住他的手,语气坚定,“是王尚书和内奸太狡猾。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找出内奸,为李团长报仇,为所有牺牲的弟兄报仇。”

沈既白看着温沉璧坚定的眼神,心中的愧疚稍稍减轻了些。他点了点头,语气冰冷刺骨:“你说得对。我一定要找出这个内奸,让他付出比死更痛苦的代价!”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虎神色匆匆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与怒火:“先生!沈将军!我们找到内奸了!”

温沉璧和沈既白同时心中一喜:“是谁?”

“是最近加入我们的一个弟兄,名叫孙六。”赵虎说道,“我们在他的房间里搜出了与王尚书联络的密信和银两,还有一枚伪军的腰牌。他已经招了,是他向王尚书传递了我们的联络路线和李团长的行踪!”

“孙六?”沈既白皱了皱眉,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我记得他,上个月加入清风寨时,说家人都被日军杀害了,一心想要报仇。没想到,竟是个吃里扒外的叛徒!”

“这个畜生!”温沉璧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把他带上来!我要亲自问问他,王尚书到底还有什么阴谋!”

“是!”赵虎立刻让人将孙六带了上来。

孙六被两名士兵押着,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他的脸上满是恐惧,不敢抬头看温沉璧和沈既白。

“孙六,你可知罪?”温沉璧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带着一股慑人的气势。

孙六连忙磕头如捣蒜:“先生,我知罪!我罪该万死!是我一时糊涂,被王尚书的人威胁利诱,才被迫向他们传递消息的!求先生饶我一命!”

“威胁利诱?”沈既白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你家人被日军杀害的事情,也是编造的吧?”

孙六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闪烁:“不……不是假的……我家人确实被日军杀害了……王尚书的人说,如果我不帮他们做事,就把我唯一的妹妹卖到窑子里去……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被逼无奈?”温沉璧上前一步,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眼中满是滔天的怒火,“李团长和他的三百多名弟兄,因为你的背叛,全部壮烈牺牲!他们的家人也在等他们回家,你一句被逼无奈,就能抵消你的罪行吗?”

孙六被踹得口吐鲜血,趴在地上不敢动弹,只能不停地磕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先生饶了我……”

“王尚书还有什么阴谋?”沈既白的声音带着一丝杀意,“他接下来要对我们做什么?如实招来,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孙六浑身一颤,连忙说道:“王尚书……王尚书说,清风寨是他的心腹大患,他已经联合了日军的一个联队,准备在三日后攻打清风寨!他还说,要将您和温先生活捉,带到金陵城当众处决,以儆效尤!”

温沉璧和沈既白同时脸色一变。三日后攻打清风寨!日军联队的兵力是清风寨的数倍,且武器精良,这无疑是一场九死一生的恶战。

“看来,王尚书是想一举将我们消灭。”沈既白的眼神凝重,“清风寨易守难攻,但日军有火炮和机枪,我们想要守住,恐怕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困难也要守!”温沉璧的声音坚定,“清风寨是我们的根据地,是我们联络旧部的枢纽。更何况,这里有这么多弟兄的家眷,我们绝不能让他们落入日军和伪军的手中!”

他看向赵虎,语气严肃:“赵寨主,立刻召集所有弟兄,加固寨墙,在寨外挖设壕沟、布置陷阱。将所有的武器弹药都清点出来,分发给弟兄们。再组织寨中的妇女和老人,准备干粮和伤药,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三日后,我们就在清风寨,与王尚书和日军决一死战!”

“属下遵命!”赵虎的眼中满是坚定,“就算是拼了这条命,我们也要守住清风寨,为李团长和牺牲的弟兄们报仇!”

“孙六,你罪大恶极,本应凌迟处死。”沈既白的声音冰冷,“但念在你如实招供,我就给你一个痛快。”

他挥了挥手,示意士兵将孙六带下去处决。孙六的惨叫声渐渐远去,议事厅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温沉璧走到沈既白身边,扶着他的肩膀:“既白,你的伤势还未痊愈,三日后的大战,你就留在寨中坐镇,不必亲自上阵。”

沈既白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行。你我并肩作战多年,如今大敌当前,我怎么能让你独自面对?放心,我的伤势已经好多了,自保绰绰有余。”

他握住温沉璧的手,指尖用力,传递着坚定的力量:“沉璧,还记得我们在山洞里说过的话吗?生死与共,永不相负。三日后,我们一起守在寨墙上,要么击退敌军,要么……一起赴死。”

温沉璧看着他眼中的决绝与深情,心中一热,重重地点了点头:“好。生死与共,永不相负。”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仿佛为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他们的眼中,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坚定的信念和必死的决心。

接下来的三日,清风寨上下一片忙碌。士兵们加固寨墙、挖掘壕沟、布置陷阱,妇女们则在伙房里准备干粮和伤药,老人们也主动帮忙搬运物资。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凝重的神色,却没有一个人退缩。

沈既白的伤势在温沉璧的精心照料下恢复得很快,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他每日都会到练兵场查看士兵们的训练情况,偶尔还会亲自示范刀法,鼓舞士气。

温沉璧则和赵虎一起,反复推演作战计划,根据清风寨的地形,制定了详细的防御策略。他们将寨中的士兵分成三队,轮流值守,确保寨墙各处都有人防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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