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镜中的陌生人

旧钢笔的“背叛”让林晚星彻底封闭了内心宣泄的渠道。地下室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霉味和绝望的颗粒。她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被这无声的重量压垮，碾碎，最终违背那个“好好活着”的承诺。

必须做点什么。必须走出去。

“要交朋友……别总是一个人。”

他录音里的嘱咐，此刻成了她必须执行的指令。她开始强迫自己。她重新登录了几乎遗忘的社交账号，浏览着同学们动态里那些鲜活的、与她无关的烦恼与喜悦。她加入了一个看似温和的线上读书会，并在一次线下活动通知跳出来时，几乎是闭着眼点了“参加”。

活动在一家温馨的咖啡馆。她提前半小时到达，选择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着周围谈笑风生、彼此熟稔的人群，她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异世界的观察者。她紧紧攥着咖啡杯，指节发白，努力回忆着正常社交该有的表情和语气。

当有人主动与她交谈，询问她的专业、她的兴趣时，她调动起全部的记忆力和表演天赋，模仿着曾经在陆晨阳面前偶尔流露的、不那么尖锐的状态。她简短地回答，适时地微笑，甚至能就着某个流行话题说上一两句不痛不痒的看法。

“林晚星？你挺有趣的嘛，下次活动也要来啊。”一个笑容明媚的女孩对她说。

她扯动嘴角，回以一个练习过的、弧度刚好的微笑：“好啊。”

整个下午，她就像一个被输入了“合群”程序的机器人，精准地执行着每一个社交指令。她表现得体，甚至可以说……成功。成功得让她自己都感到陌生。

活动结束，她带着一身咖啡香气和虚假的疲惫回到地下室。关上门的瞬间，那强撑起来的外壳瞬间瓦解，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跌跌撞撞地走进狭小的浴室，想用冷水洗掉脸上那层僵硬的笑容。

她拧开水龙头，双手接起冰冷的水扑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激灵。她抬起头，看向镜子里那个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头发凌乱、眼神空洞的自己。

就在她与镜中那个熟悉的、破碎的自我对视时——

诡异的异象，毫无预兆地降临。

镜中的那个“她”，表情的变化，比她真实的感受，延迟了整整一秒。

她明明因为卸下伪装而感到一阵虚脱的悲伤，眉头下意识地蹙起，嘴角垮下。但镜中的影像，却依旧维持着那个在咖啡馆里练习好的、温和而略显疏离的微笑。

她愣住了，下意识地收敛了悲伤的表情，试图恢复平静。

而镜中的“她”，却在她表情恢复平静一秒后，才缓缓地、极其不自然地，将那抹微笑一点点收敛，最终变成一个漠然的表情。

不是同步，是延迟！仿佛镜子里住着一个反应迟钝的、拙劣的模仿者！

林晚星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比刚才的冷水更刺骨。她尝试做出几个快速的表情——皱眉，瞪眼，咧嘴。

镜中的影像忠实地重复着她的动作，但每一次，都像信号不良的转播，慢了一拍。那个影像带着一种与她真实情绪剥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滞涩感。

她惊恐地意识到，那个在咖啡馆里努力“合群”、努力“有趣”的林晚星，那个试图履行“交朋友”指令的林晚星，正在与她真实的、浸泡在悲伤与绝望中的自我，发生可怕的剥离。

镜子里的，不是她。是一个正在学习如何“正常”、如何“活着”的、陌生的空壳。而她真实的灵魂，被囚禁在这个空壳之后，连在镜中与自己保持同步的资格都在失去。

她猛地抬手，狠狠砸向镜面！

“砰！”的一声闷响，镜子剧烈晃动，影像破碎扭曲，但并未破裂。那个延迟的、陌生的倒影在晃动中变得更加诡异。

她看着镜中那个因为愤怒和恐惧而表情扭曲，却依旧慢了一拍才显现出同样扭曲神情的“自己”，一股巨大的恶心和眩晕感袭来。

她不是在变好，她是在分裂。

履行承诺，就是亲手将那个真实的、会痛会绝望的自我，放逐到连镜子都映照不出的、更深的黑暗里。

她扶着冰冷的洗手池，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无尽的、冰冷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