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旧钢笔的背叛

千纸鹤的诅咒像一层看不见的灰烬,覆盖在林晚星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她不敢再去触碰那个玻璃罐,仿佛里面装着的不是纸鹤,而是随时会引爆她摇摇欲坠神经的炸药。履行外部承诺带来的痛苦已经让她不堪重负,她需要一个出口,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无需向任何人(包括一个逝去的灵魂)交代的避风港。

写作,成了她唯一能想到的途径。不是为出版,不为履行任何承诺,只是为了将那些几乎要撑裂她胸膛的、混杂着爱、痛、悔与绝望的情绪,倾倒出来。

她再次坐到了那张摇摇晃晃的书桌前,拧开了那支旧钢笔的笔帽。笔尖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熟悉的、幽暗的光泽。她铺开新的稿纸,决定写下他们的故事,写下那个真实的、不被任何承诺美化或扭曲的《予你星光》。

起初,笔尖流淌得异常顺畅。她写初见时他眼里的敌意与戒备,写消毒水的气味如何无孔不入,写止痛泵那令人心慌的滴答声。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细节便汹涌而至。

然而,当她试图深入,当她不再满足于表象的描摹,开始触碰那些结痂的、甚至还在渗血的伤口时——

细微的异象,化作了直接的阻碍。

她写到那个他砸碎镜子的下午,写到他那句“你看,现在的我,连自己看了都恶心”的绝望控诉,以及她自己在那一刻,被他攥住手腕时,内心翻涌的、同病相怜的刺痛与恐惧。

就在她即将写下自己那句冰冷的“我小时候,在孤儿院的镜子裡,也从来看不见自己”时,笔尖猛地一顿,像是撞上了无形的壁垒。 墨水戛然而止。她用力,笔尖在纸上划出干涩的、刺耳的“吱嘎”声,留下一条丑陋的、撕裂纸张的白色划痕,却没有半点墨迹。

她愣住了,提起笔,检查笔尖,没有问题。她甩了甩笔,再次尝试。

这一次,墨水断断续续地渗出,形成一串大小不一的、丑陋的墨点,玷污了稿纸的洁净。当她强行控制手腕,想要写出完整的句子时,那支原本温润的旧钢笔,笔杆竟变得异常冰冷,一股寒意顺着她的指骨蔓延,刺痛她的神经,仿佛握着的不是笔,而是一块永不融化的冰。

她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钢笔掉在稿纸上,滚了几圈,留下一条断续的、颤抖的墨痕。

林晚星看着自己微微发抖、残留着冰冷刺痛感的手指,又看向那支静静躺在纸上的、似乎还在散发着无形寒气的钢笔。一股荒谬而愤怒的悲凉涌上心头。

连它也要阻止她吗?

连这支承载着母亲模糊记忆、陪伴她度过无数孤寂时光、甚至曾在他生命最后阶段记录下零星温暖的笔,也无法承受这过于沉重和黑暗的真相了吗?

她不信邪。她再次拿起笔,这一次,她试图写下更温暖的片段,比如他强装笑容递给她千纸鹤的时刻。笔尖顺畅了一些,寒意也略有消退。可当她一试图深入,去剖析他那笑容背后的勉强,去描写自己当时察觉到他颤抖手指时、那瞬间的心疼与无措时,那股熟悉的阻滞感和冰冷便再次袭来,甚至更加强烈。

她明白了。

这支笔,或者说,是依附于这支笔上的某种意志(是她自己的潜意识,还是他残存意念的干涉?),在阻止她写下那些过于痛苦、过于真实、可能会彻底摧毁她、或者玷污他留在她心中那最后一点“星光”形象的东西。

它允许她记录表象,却禁止她挖掘内核。它要求她书写一个被净化过的、符合“予你星光”这个温柔书名的故事,而不是那个充斥着呕吐物、破碎镜片、冰冷支票和心死眼神的、真实而绝望的过往。

写作,这个她以为的避风港,变成了另一个战场。她不是在书写,她是在与一支有了自己“意志”的笔搏斗,在与她自己内心的恐惧和某个无形存在的“保护欲”抗争。

她看着稿纸上那些被墨点污染、被划痕撕裂的段落,看着那支仿佛在无声抗议的旧钢笔,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将她淹没。

她唯一的倾诉渠道,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也开始对她关闭。

她还能逃到哪里去?

绝望如同潮水,不是来自外部,而是从她紧握的笔杆,从她试图书写的内心,一点点渗透出来,冻结了她所有的出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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