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无声的对话

自我在镜中分裂的恐惧，让林晚星彻底蜷缩起来。她不再试图融入人群，不再强迫自己社交。地下室重新成为她唯一的堡垒，尽管这里充斥着绝望的回响。她唯一还能进行的、不那么具有破坏性的“活着”的证明，就是偶尔整理一下房间，以及，继续那场无人回应的对话。

她的一篇关于姑息治疗中人文关怀的短评，意外地获得了一个小型文学杂志的奖项。通知邮件措辞严谨，附带了一笔不算丰厚但足以支付她几个月房租的奖金。若是以前，这会是让她熬通宵查资料的动力，是通向未来的一块坚实垫脚石。

现在，她看着那封邮件，内心一片死寂的平静，甚至泛不起一丝涟漪。成就无人分享，喜悦无人共鸣。这奖项像是一个来自遥远星系的信号，确认了她的存在，却与她内心的荒芜毫无关联。

夜晚，她抱着膝盖坐在窗边那把唯一的旧椅子上。窗外是城市边缘浑浊的夜空，零星挂着几颗黯淡的星。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向了夜空中那颗似乎总是比其他星星更亮一点的——她私自命名为“陆晨阳”的星星。

这成了她的一种习惯，一种病态的慰藉。对着那颗星，低声诉说。诉说她的空洞，她的挣扎，她履行承诺时感受到的每一次凌迟，以及……这突如其来的、空洞的“成功”。

“今天，得了一个小奖。”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干涩地响起，像砂纸摩擦着木头，“是关于医疗关怀的……如果你在，大概又会笑着说‘林作家，厉害啊’。”

她停顿了一下，想象着他可能会有的、带着虚弱却真诚笑意的表情，心口一阵熟悉的绞痛。

“可是，一点意思都没有。”她继续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和迷茫，“钱……能付房租了。但然后呢？晨阳，然后我该做什么？‘好好活着’……到底该怎么活？”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被巨大的虚无感吞噬。她看着那颗星，仿佛它是唯一能理解这片虚无的听众。

就在她的情绪低落至谷底，几乎要被沉默彻底吞没时——

夜空中，那颗她凝视的星星，光芒陡然增强了！

不是幻觉，不是模糊的感觉。是极其明显、剧烈地闪烁起来！频率急促而不稳定，忽明忽灭，仿佛一个焦急的人正在试图用尽全力发出某种信号，某种回应！那光芒穿透了城市黯淡的光污染，在她眼中燃烧般跳动着。

林晚星猛地坐直了身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鼓。她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那颗星。

是他！是他听到了！他在回应她！他用他唯一能做到的方式，在告诉她……他在！

一股巨大的、几乎让她晕眩的狂喜和希望如同海啸般冲上头顶。她甚至下意识地向前倾身，双手按在冰冷的窗玻璃上，仿佛这样就能离他更近一点。

“晨阳？！”她脱口而出，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是你吗？你听得到对不对？！”

星光的闪烁更加急促，光芒时强时弱，像是在拼命地肯定。

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有很多话想说，想告诉他她有多想他，有多痛苦，有多努力地想履行承诺却又多么迷失……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

然而，就在她张口的瞬间，那股狂喜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被一种更深、更刺骨的冰冷绝望所取代。

因为，无论那星光如何闪烁，如何急切——

没有声音。

没有语言。

没有实实在在的拥抱和温度。

那闪烁的光芒越是激烈，就越发残酷地、清晰地，在她与那颗星之间，划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生死界限的鸿沟。

他可能存在，可能以某种方式感知着她。但他们，永远无法再对话。她的喜悦无人真正分享，她的痛苦无人真正分担。这无声的、剧烈的回应，比完全的、彻底的漠视，更让她崩溃。

它证明了连接的存在，却也同时宣判了这连接的永恒残缺。

她所有的诉说，最终都只是投向宇宙深渊的单向信号。而这闪烁的星光，是深渊偶尔反射回来的、证明其空旷无情的、残酷的回声。

林晚星缓缓地、无力地滑坐到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不再去看那颗依旧在徒劳闪烁的星星。

窗外，星光剧烈地明灭着，仿佛一颗哭泣不止的眼睛。

而窗内，只剩下她压抑的、最终无法控制的、绝望的啜泣声，在死寂的房间里低回。

这无声的对话，是比任何确认的死亡，都更漫长的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