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千纸鹤的诅咒
从那次味同嚼蜡的晚餐回来后,林晚星有整整一周没有踏出地下室。她像一只受伤的兽,蜷缩在冰冷的被褥里,与潮湿的霉味和散落一地的《祭·辰》稿纸为伴。履行承诺带来的不是释然,而是更深重的虚脱与自我怀疑。
直到某个午后,惨白的阳光艰难地挤进高窗,恰好落在那罐放在旧木箱上的千纸鹤上。玻璃瓶壁在光线下反射出刺眼的光斑,仿佛一种无声的催促。
她终于爬起来,走向那罐千纸鹤。瓶中那些歪歪扭扭、颜色各异的纸鹤,在静止的光线下,像一群被封印在琥珀里的、挣扎着的灵魂。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玻璃,一股寒意直透心底。
她记得之前,它们曾散发过来自他掌心的、恒定的暖意。但现在,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仿佛随着他心跳的停止,这些纸鹤也彻底死去了。
不,不能就这样让它们彻底死去。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缠绕住她的心脏——她要整理它们。她要按照他折它们的顺序,或许是他心中愿望的轻重缓急,将“替他完成的事”与对应的千纸鹤联系起来。每完成一件,就将那只千纸鹤移出罐子。
这像是一种仪式,一种……埋葬的仪式。
她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所有千纸鹤倒在一条干净的旧毛巾上。它们散乱着,每一只都承载着他颤抖手指的痕迹,承载着那些午后他强忍不适、固执地与一张彩纸搏斗的记忆。她试图找出顺序,却发现这根本不可能。它们的扭曲程度各不相同,仿佛他当时的身体状况和心境,都毫无规律地烙印在了这些纸片上。
最终,她放弃了寻找逻辑。她只是凭直觉,拿起了那只颜色最黯淡、折痕最深、看起来最痛苦的一只。她将它认定为“看海”。
她找来一个空的小木盒——原本是装那支无用针剂的盒子。她将这只代表“看海”的千纸鹤,轻轻放了进去。盒盖合上的瞬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是一声微弱的叹息,又像是一把锁,锁住了一段徒劳的旅程。
她做完这个动作,下意识地看向毛巾上剩下的千纸鹤。
然后,令人窒息的异象发生了。
就在她移走那只千纸鹤的下一秒,毛巾上剩下的、所有的千纸鹤,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同时攥紧,集体、无声地,变得更加歪扭、皱缩! 原本只是不够美观的形状,此刻却呈现出一种近乎痉挛的状态,纸翼扭曲得更厉害,身体部分深深凹陷,像是被抽走了支撑它们的最后一丝力量,或者像是在承受某种突如其来的、巨大的痛苦。它们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丑陋,都要绝望。
林晚星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她不是在与希望同行,她是在进行一场绝望的清算。每实现他一个愿望,就意味着离“完成承诺”、离与他最后的、有形的联系彻底断绝更近一步。这些千纸鹤不是希望的清单,而是她与他之间,连接点正在一个个消失的、残酷的倒计时。
履行承诺,本身就是在亲手、主动地,一寸寸埋葬他们共同的回忆,埋葬他存在过的痕迹。
她猛地伸出手,不是去触碰那些变得更加丑陋的纸鹤,而是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将一声即将冲口而出的哽咽硬生生堵了回去。胃里翻涌着强烈的恶心感,比在高级餐厅面对美食时更甚。
她看着那些仿佛在无声尖叫的纸鹤,看着那个装着“看海”千纸鹤的、如同微型棺材般的木盒。
她不是在替他完成愿望。
她是在,亲手为他叠上一座又一座,微型的坟墓。
而剩下的这些,则在用它们更加扭曲的姿态,无声地诅咒着她,诅咒着这个必须由她独自走下去的、漫长而绝望的余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