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

马车驶离威沂地界半日,车轮碾过松软的土路,忽然闯进一片泼金似的银杏林。

风穿枝叶簌簌作响,金箔般的叶片簌簌飘落,有的轻吻车厢顶,有的铺落在地面,织就一层绵软的金毯,偶尔有熟透的银杏果坠下,砸在车顶发出细碎的“铛铛”声,像谁在轻轻叩门。

阳光透过叶隙筛下,光斑在车身上晃悠悠荡着,暖得人心头发痒。

堰湳扒着窗沿东张西望,眼底映着漫天金黄,只觉得每一眼都是新鲜景致,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忽然他“呀”地惊呼一声,小手指向林深处:“快看快看!那毛茸茸的小家伙在跑!”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三四只灰褐色的小松鼠,拖着蓬松如伞的大尾巴,正叼着银杏果在林间蹦跳逃窜。

圆滚滚的身子像揣了团毛球,跑起来一颠一颠,毛茸茸的尾巴时不时扫过地面,带起几片落叶,憨态可掬得让人忍俊不禁。

“是松鼠呀,在藏过冬的银杏果呢。”刘圆圆笑着揉了揉他的头顶,声音温软得像林间的风。

堰湳看得眼睛发亮,扒着车窗不肯挪开视线,直到松鼠钻进密林深处没了踪影,才咂咂嘴感叹:“它们的尾巴也太大了!像裹了层厚厚的小棉被,看着就暖和得很!”

行至午后,车夫将马车停在林边一处清溪旁打瞌睡。

溪水澄澈见底,映着两岸金黄的银杏与湛蓝的天,几尾银鳞小鱼摆着尾巴穿梭在水草间,自在得惹人艳羡。

刘圆圆刚解开行囊拿出干粮,就见堰湳蹲在溪畔,小手在浅水里扒拉得不亦乐乎。

“你在寻什么?”之行走过去,才见他掌心攥着颗光滑的鹅卵石,石面上天然带着一圈圈浅褐纹路,别致又耐看。

“我要捡些好看的石头带回去!给赵婶压咸菜坛子,给徐账房镇账本!”堰湳献宝似的把石头举过头顶,阳光洒在石面上,纹路愈发清晰透亮。

之行被他的认真模样逗笑,也蹲下身帮他翻找起来,指尖拂过溪底圆润的卵石,凉意顺着指尖悄悄蔓延。

刘圆圆寻了块平整的青石坐下,看着两人在溪边弯腰挑拣的身影,耳边是溪水潺潺、林叶簌簌,鼻尖萦绕着草木清香与银杏的淡淡甜润,只觉得浑身舒畅,连日赶路的疲惫都消散了大半。

她不忘叮嘱:“天凉了,玩一会儿就过来,小心冻着身子。”

听着两人齐声应下,她才放心地闭眼小憩。

恍惚间,前世的痛感骤然袭来——胳膊腿被汽车撞击的钝痛清晰无比,她想痛骂那个不长眼的司机,却发不出声音。

画面一转,老家堂屋正中间摆着她的黑白照片和骨灰盒,四周挤满了上辈子熟悉或陌生的亲戚,叔叔正对着旁人抱怨:“这孩子长大了,见了大世界,就不想回来了,这回来就没了。”

刘圆圆急得摆手辩解:“不是的!我还活着!你们听我说!”可没人理会她的呼喊。

紧接着,那张撞了她的司机的脸骤然清晰,模样竟生得俊朗,只是嘴里不停重复着“对不起”,声音里满是愧疚。

猛地惊醒,刘圆圆擦掉鼻尖的薄汗,抬头见日头依旧高悬,堰湳和之行还在溪边专注地摸石头。

原来不过片刻光景,这一觉却睡得格外疲惫。

许久未做过前世的梦,梦里叔叔的抱怨竟让她生出一丝微弱的怀念,只是这怀念转瞬即逝,什么怀念!!她一定是病了!——当目光落在地上几颗摔裂、散发着专属于银杏气味的银杏果上,梦境便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之行!堰湳!快来捡银杏果!捡完咱们继续赶路!”刘圆圆扬声吆喝。

两人以为是什么稀罕好物,兴冲冲跑过来,一闻见银杏果那股臭气,两人顿时齐齐摇头后退。

“这东西臭烘烘的,捡来做什么?”堰湳皱着小眉头,一脸嫌弃。

刘圆圆笑得狡黠:“快捡,回去给你们做好吃的,保准香得你们流口水……”

一番坑蒙拐骗,两人才不情不愿地伸手,捏着鼻子捡起那些银杏果。

歇够了脚,三人揣好捡来的卵石,将银杏果用布包好丢在车厢角落,重新登车。

车夫扬鞭一挥,马蹄踏过铺满银杏叶的路,带起满袖金风,朝着京城的方向继续疾驰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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