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壤
飞机降落在异国机场时,天空正飘着细雨。潮湿的冷风透过航站楼的缝隙灌进来,带着陌生的气息,让池慕尧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张熙苗拉着他的手,指尖冰凉,行李箱的轮子在光滑的地面上滚动,发出单调的声响。
张渐程早已在出口等候,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夹克,头发乱糟糟的,看到他们母子,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姐,尧尧,一路辛苦了。”
张熙苗勉强笑了笑,声音带着旅途的疲惫:“麻烦你了,渐程。”
“跟我客气什么。”张渐程接过行李箱,语气随意,“先上车吧,家里都安排好了。”
车子行驶在陌生的街道上,两边的建筑风格迥异,外语标识密密麻麻,池慕尧趴在车窗上,眼神茫然。曾经熟悉的一切都被抛在了身后,眼前的世界陌生而冰冷,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
张渐程的家住在老城区一栋破旧的公寓楼里,没有电梯,楼道昏暗狭窄,墙壁上布满了污渍和涂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和油烟味。爬到三楼,张渐程推开一扇斑驳的木门:“到了,以后你们就住这里。”
房间很小,只有两个卧室,客厅狭小逼仄,家具陈旧不堪,沙发的表皮已经开裂,露出里面发黄的海绵。窗户对着一栋楼的后墙,几乎没有阳光照射进来,整个房间显得阴暗潮湿。
“委屈你们了。”张渐程把行李箱放在墙角,语气里没有多少歉意,“我这里条件就这样,你们先凑活住下。”
张熙苗环顾四周,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却还是强打起精神:“挺好的,谢谢你,渐程。”
池慕尧走进其中一间卧室,房间里只有一张破旧的单人床和一个掉漆的衣柜,墙壁上贴着几张泛黄的海报。他放下书包,坐在床沿上,心里一阵酸楚。这里和曾经的家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开始了在异国他乡的生活。张熙苗找了一份餐厅服务员的工作,每天起早贪黑,辛苦忙碌,工资却少得可怜。池慕尧则插班进入了当地一所普通的学校,语言不通,文化差异巨大,让他很难融入集体。
学校里的同学大多对他充满了敌意和歧视,因为他是外来者,英语说得不流利。他们常常故意嘲笑他的发音,抢走他的课本,甚至在放学路上堵他,对他拳打脚踢。
第一次被欺负后,池慕尧鼻青脸肿地回到家,张熙苗看到他的样子,心疼得直掉眼泪,紧紧抱着他:“尧尧,对不起,是妈妈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池慕尧咬着牙,强忍着眼泪:“妈,我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他不想让母亲担心,更不想让母亲为他分心。
从那以后,池慕尧学会了隐忍。面对同学的欺负,他不再反抗,只是默默承受。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每天放学回家,做完作业后,就开始疯狂地学习英语,背诵单词,练习口语。他知道,只有变得强大,才能保护自己,才能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张渐程对他们母子的态度越来越冷淡,甚至有些刻薄。他常常抱怨张熙苗做的饭菜不好吃,嫌弃池慕尧太安静,占用了家里的空间。他总在饭桌上有意无意地提起池振宏,说他现在过得多么风光,娶了年轻漂亮的老婆,事业蒸蒸日上。
“姐,你说你当初何必呢?”张渐程喝了一口酒,语气带着嘲讽,“要是当初你服个软,好好跟振宏过日子,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看看你现在,累死累活一个月,还不够人家一顿饭钱。”
张熙苗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低下头,默默扒着碗里的饭,一言不发。
池慕尧攥紧了筷子,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他狠狠瞪着张渐程,心里充满了愤怒。可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反驳,这里是张渐程的家,他们寄人篱下,只能忍气吞声。
“舅舅,你少说两句吧。”池慕尧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
“我说话轮得到你插嘴?”张渐程眼睛一瞪,语气凶狠,“要不是看在你妈面子上,我才不会收留你!吃我的,住我的,还敢对我指手画脚?”
池慕尧咬紧牙关,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把碗里的饭吃完,转身走进了卧室,重重地关上了门。
门外,张熙苗的声音带着哀求:“渐程,孩子还小,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小?我看他就是被你惯坏了!”张渐程的声音越来越大,“我告诉你,姐,这房子是我的,你们住在这里,就得听我的!要是再敢给我脸色看,就给我滚出去!”
房间里,池慕尧背靠着门板,眼泪无声地滑落。他想起了曾经的家,想起了父亲的背叛,想起了哥哥的冷漠,想起了母亲的委屈。他恨自己无能,恨自己不能保护母亲,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受欺负。
日子一天天过去,张熙苗的身体越来越差。长期的劳累和精神压力,让她患上了严重的胃病,常常疼得直不起腰。可她舍不得花钱去医院,只是随便买些止痛药吃,强撑着去上班。
池慕尧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想让母亲休息,想让母亲去医院看病,可他知道,家里没有钱。他只能更加努力地学习,希望能早日考上好的大学,找到好的工作,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这天晚上,张熙苗下班回家,刚走到门口,就眼前一黑,晕倒在地。池慕尧听到声响,连忙跑出来,看到母亲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吓得魂飞魄散。
“妈!妈!你怎么了?”池慕尧跪在地上,摇晃着母亲的身体,声音带着哭腔。
张渐程听到动静,也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这一幕,皱了皱眉,语气不耐烦:“怎么回事?又怎么了?”
“舅舅,快!快送我妈去医院!她晕倒了!”池慕尧急切地说。
“送什么医院?花钱不说,还不一定能查出什么毛病。”张渐程不以为意,“可能就是累着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不行!必须去医院!”池慕尧的眼神坚定,“我妈都晕倒了,不能再拖了!”
“你懂什么!”张渐程呵斥道,“家里哪有钱去医院?你以为钱是大风刮来的?”
池慕尧看着张渐程冷漠的嘴脸,心里一阵绝望。他知道,指望张渐程是不可能了。他咬了咬牙,背起母亲,就往楼下跑。
“哎!你干什么去?”张渐程在后面喊道。
池慕尧没有回头,只是拼命地往前跑。夜色深沉,雨水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他背着母亲,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在泥泞的街道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救母亲!
跑了很久,他终于看到了一家医院的急诊室。他冲进医院,大喊着:“医生!医生!快救救我妈!”
医生和护士连忙赶来,把张熙苗推进了抢救室。池慕尧站在抢救室门口,双手合十,心里默默祈祷。他不敢想象,如果母亲出了什么事,他该怎么办。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脸色凝重:“你是病人的家属?”
“是的,我是她儿子。”池慕尧连忙上前。
“病人情况很不好,”医生叹了口气,“长期的劳累和营养不良,导致她胃部大出血,还引发了其他并发症。现在需要立刻手术,但是手术费用很高,你们要做好准备。”
池慕尧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手术费用很高,他根本拿不出来。他想到了张渐程,可他知道,张渐程是不会愿意出钱的。他想到了父亲,可他恨父亲,不愿意向父亲低头。他想到了哥哥,那个为了富贵抛弃他们的哥哥,他更不愿意求他。
“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妈!”池慕尧跪在地上,眼泪掉了下来,“我一定会想办法凑齐手术费的,求求你,先给我妈做手术!”
医生看着他可怜的样子,叹了口气:“好吧,我们先安排手术,费用的事,你尽快想办法。”
池慕尧连忙磕头:“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手术进行了很久,池慕尧一直守在抢救室门口,不吃不喝,眼神呆滞。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凑钱,不知道该怎么办。
天亮的时候,张熙苗被推出了抢救室,转入了普通病房。她还没有醒过来,脸色依旧苍白。
池慕尧坐在病床边,握着母亲冰冷的手,心里充满了绝望。他走出病房,站在医院的走廊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感到一阵无助。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犹豫了一下,接通了电话。
“喂,请问是池慕尧先生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我是,请问你是?”池慕尧疑惑地说。
“我是池慕野先生的助理。”对方回答道,“池先生让我给你打个电话,他知道你母亲生病的事了,让我给你转一笔钱,用于你母亲的治疗。”
池慕尧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池慕野?他怎么知道母亲生病的事?他是在可怜自己吗?
“我不需要他的钱!”池慕尧的声音带着愤怒,“你告诉他,我就算是饿死,就算是眼睁睁看着我妈死,也不会要他一分钱!”
“池先生,你冷静一点。”助理的声音依旧平静,“池先生很担心你和你母亲的情况,这笔钱是他的一片心意。你母亲的病情不能耽误,你还是先收下吧。”
“心意?他有什么心意?”池慕尧嗤笑一声,眼泪掉了下来,“当初他抛弃我们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他的心意?现在我妈生病了,他假惺惺地送来钱,是想弥补吗?我告诉你,太晚了!我们母子俩的死活,跟他没有关系!”
说完,池慕尧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扔在一边,身体顺着墙壁滑落,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他恨池慕野,恨他的虚伪,恨他的假惺惺。可他又不得不承认,他现在很需要钱,很需要这笔钱来救母亲的命。
挣扎了很久,池慕尧最终还是捡起了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
“我……我收下这笔钱。”池慕尧的声音带着哽咽,“但是你告诉池慕野,这笔钱,我会还给他的。从今往后,我们两不相欠。”
“好的,我会转告池先生。”助理的声音依旧平静,“钱已经转到你的银行卡上了,你查收一下。”
挂了电话,池慕尧查了一下银行卡,里面果然多了一笔不菲的钱。他看着那串数字,心里五味杂陈。这笔钱,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的心上,让他感到无比的屈辱和痛苦。
他拿着钱,去医院交了手术费和住院费。医生告诉他,张熙苗的病情暂时稳定下来了,但还需要进一步的治疗和休养。
池慕尧回到病房,看着母亲熟睡的脸,心里暗暗发誓。这笔钱,他一定会还。他和池慕野之间的恩怨,还远远没有结束。
张熙苗醒来后,得知手术费是池慕野送来的,沉默了很久。她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看着窗外,眼泪无声地滑落。
日子一天天过去,张熙苗的身体慢慢好转。池慕尧每天放学都会去医院照顾母亲,给她擦身,喂她吃饭,陪她说话。
张渐程很少来医院看望张熙苗,偶尔来一次,也是抱怨医院的费用太高,抱怨池慕尧耽误了他的时间。
池慕尧对张渐程的不满越来越深,可他还是忍住了。他知道,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母亲的身体最重要。
这天,池慕尧放学后来到医院,看到张渐程正在病房里和张熙苗争吵。
“姐,你倒是说句话啊!”张渐程的声音很大,“池慕野既然能给你送钱治病,肯定也能给你更多的钱!你去跟他要啊!你跟他说,你日子过得有多苦,让他再给你点钱!”
“我不会去的!”张熙苗的声音带着坚定,“渐程,我就算是穷死,也不会去求他!”
“你傻啊!”张渐程恨铁不成钢地说,“有钱不拿是傻子!池慕野现在有的是钱,他给你点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你要是不去,那这笔钱就白花了!”
“那是他欠我们的!”张熙苗的声音带着愤怒,“他欠我的,欠尧尧的,不是用这点钱就能还清的!我不需要他的施舍!”
池慕尧站在门口,听着他们的争吵,心里一阵烦躁。他推开门,走进病房:“舅舅,你别说了!我妈不想去,你就别逼她了!”
“我逼她?”张渐程眼睛一瞪,“我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你们以为我愿意管你们的事?要不是看在我姐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管!”
“我们的事,不用你管!”池慕尧的声音带着冰冷,“从今天起,我和我妈会搬出去住,不会再麻烦你了!”
“搬出去?”张渐程嗤笑一声,“你们搬出去住哪里?你们有钱租房子吗?有钱生活吗?我看你们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池慕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收拾着母亲的东西。他知道,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他必须尽快想办法,找一个地方住,让母亲能安心休养。
张熙苗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好,我们搬出去。就算是住地下室,就算是捡垃圾,我们也不要再寄人篱下了。”
张渐程看着他们母子决绝的样子,气得脸色发青:“好!好!你们有种!搬出去就搬出去!以后就算是饿死街头,也别来找我!”
说完,张渐程摔门而去。
病房里,只剩下池慕尧和张熙苗母子俩。池慕尧看着母亲苍白的脸,心里充满了愧疚:“妈,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傻孩子,”张熙苗摸了摸他的头,眼神温柔,“是妈妈对不起你,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不,妈,”池慕尧摇了摇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再苦再累我都不怕。我们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几天后,张熙苗出院了。池慕尧带着母亲,租了一间狭小的地下室,虽然阴暗潮湿,但至少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地方。
池慕尧更加努力地学习,他知道,只有考上好的大学,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他每天只睡几个小时,其余的时间都用来学习。他的成绩越来越好,成为了学校里的佼佼者。
老师们都很欣赏他,尤其是他的班主任,一位和蔼可亲的老教授。老教授看出了他的潜力和不易,常常在学习上和生活上帮助他。
“池慕尧,你很优秀,”老教授拍着他的肩膀,“只要你继续努力,一定能考上顶尖的大学,实现自己的梦想。”
池慕尧点点头,眼神坚定:“谢谢教授,我会的。”
他知道,他不能辜负母亲的期望,不能辜负老教授的信任,更不能辜负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他要变强,要让那些曾经看不起他、欺负他的人,都刮目相看。
而此时的国内,池慕野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手里拿着一张池慕尧的照片。照片上的少年,眼神坚定,充满了倔强。
助理走进来,递上一份文件:“池总,这是池慕尧先生的最新情况。他的成绩非常优秀,被几所顶尖大学录取了,还获得了全额奖学金。”
池慕野点点头,眼底闪过一丝欣慰:“好,我知道了。继续盯着他,确保他和他母亲的安全。”
“是,池总。”助理应声退下。
池慕野看着照片,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