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月光下的花影
爱如繁花,开至茶扉
第二章:月光下的花影
梅雨季的清晨总是醒得迟。苏晚是被窗台上那束“月光”叫醒的——晨露顺着洋桔梗的花瓣滑下来,滴在青瓷瓶沿上,叮咚一声,像谁在耳边敲了个小铃铛。
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第一时间看向窗外。天还灰蒙蒙的,巷子里飘着薄薄的雾,隔壁“繁花”的卷帘门已经拉起了一半,隐约能看到陆承宇的身影在花架间移动,白衬衫的一角在雾气里晃来晃去,像朵会动的云。
苏晚趿着拖鞋走到窗边,指尖划过微凉的玻璃。他好像永远都这么早,天不亮就去花市进货,回来就蹲在店里整理花枝,剪根、修叶、换水,动作熟稔得像在摆弄自己的手指。有一次她起得早,透过雾气看到他蹲在玫瑰丛前,对着一朵半开的红玫瑰说话,那样子认真又有点傻气,让她忍不住笑了好一会儿。
“傻笑什么呢?”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是母亲发来的微信,“别忘了下午两点,咖啡馆见,人家小伙子很准时的。”
苏晚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她差点忘了母亲安排的相亲。
认命地爬起来洗漱,换衣服时对着镜子比划了半天。衣柜里大多是素色的棉麻长裙,衬得她皮肤白皙,却也显得过分安静。她犹豫了半天,还是挑了条浅蓝色的,领口绣着细碎的白花纹,是父亲在世时给她买的,说看着像雨后的天空。
打理好茶馆,刚把“茶扉”的木牌挂出去,隔壁就传来陆承宇的声音:“早啊,苏老板!”
苏晚回头,看见他抱着一捆向日葵站在巷口,金黄的花盘迎着微薄的晨光,把他的脸映得格外亮。“早。”她低下头,手指绞着围裙的带子,“今天进了不少向日葵?”
“嗯,昨天有个姑娘订了二十束,说是公司活动用的。”他把向日葵扛进店里,又折返回来,手里多了个小纸包,“给你的,洋甘菊,我妈说晒干了泡茶,治偏头痛很管用。”
纸包上系着根麻绳,还别了朵小小的雏菊。苏晚接过来,指尖碰到他的手指,像被晨光烫了一下,连忙缩回手:“谢……谢谢,多少钱?”
“送你的,谈钱就见外了。”他笑起来,梨涡在脸颊上陷得深深的,“对了,下午有空吗?我这边来了批新的薄荷,摘了点嫩芽,泡冰茶特别清爽,想请你尝尝。”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差点把手里的纸包掉在地上。下午?下午她要去相亲。
“我……”她咬着唇,看着他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云遮住的太阳,“下午有点事,可能没空。”
“这样啊。”他抓了抓头发,笑得有点勉强,“那下次吧,等你有空了再说。”
“嗯,下次。”苏晚看着他转身走进花店,背影好像比早上单薄了些,心里像塞了团湿棉花,闷得发慌。
她回到茶馆,把洋甘菊倒出来摊在竹匾里,阳光透过窗棂落在花瓣上,金黄金黄的。可她怎么看,都觉得那金黄里,藏着点说不出的失落。
下午一点半,苏晚提前到了母亲说的那家咖啡馆。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杯柠檬水,指尖无意识地划着杯壁上的水珠。
约定的时间是两点,男人很准时地推门进来。穿着合身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文稳重,像母亲说的那样,是个体面的医生。他在对面坐下,礼貌地笑了笑:“苏小姐,你好,我是张默。”
“你好。”苏晚点点头,心里却像缺了块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张默很会聊天,从工作聊到生活,从爱好说到旅行,语速不快,条理清晰。他说他喜欢爬山,每年都会去两次西藏,看纳木错的湖;说他不喜欢甜食,因为医生的职业习惯,总觉得糖分对身体不好;说他觉得女孩子还是稳定点好,茶馆这种生意太琐碎,不如考个编制,安安稳稳的。
苏晚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嗯”“是吗”。她想起陆承宇说喜欢爬山时,眼里闪着的光——他说他爬过最高的山是老家屋后的那座野山,山顶有棵老槐树,开花的时候整座山都是香的;想起他每次整理完花草,都会偷偷尝一口刚泡的薄荷茶,然后皱着眉说“好像太浓了”;想起他说“茶馆多好啊,每天守着老巷,听老客说故事,比坐在办公室里有意思多了”。
“苏小姐?”张默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苏晚抬起头,正好对上他探究的目光,突然觉得很累。“对不起,张先生,我想我们可能不太合适。”
张默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镇定,推了推眼镜:“能说说原因吗?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苏晚站起身,拿起包,“我心里……有想做的事,也有放不下的人,耽误你时间了,很抱歉。”
她几乎是逃一般地走出咖啡馆,午后的阳光有点烈,照得她眼睛发花。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她没接,直接按了关机键。
沿着街边慢慢走,风吹起她的裙摆,带着点燥热的气息。她突然很想回巷子里,想闻闻茶馆里的茶香,想看看隔壁花店的向日葵,想听听陆承宇哼的跑调小曲。
越靠近老巷,空气里的味道越熟悉——有茶馆的龙井香,有花店的玫瑰香,还有老墙根下潮湿的泥土香。苏晚加快脚步,远远就看见“繁花”的门口,陆承宇正蹲在地上,给那二十束向日葵系丝带,金黄的花盘在他头顶晃来晃去,像一片会动的小太阳。
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看到她,眼睛一下子亮了:“你怎么回来了?不是有事吗?”
苏晚走到他面前,喘着气,脸颊被晒得通红:“我……我提前回来了。”
“那正好!”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草屑,眼睛笑得像藏了星光,“薄荷芽泡的冰茶还留着,要不要现在尝尝?”
“好啊。”苏晚看着他转身冲进店里的背影,突然笑了。刚才心里的闷堵,好像被巷子里的风一吹,全散了。
陆承宇的花店比茶馆亮堂多了,墙上挂着用干花做的装饰,地上摆着十几个水桶,里面插满了各色鲜花。他从冰柜里拿出个玻璃杯,里面是淡绿色的液体,飘着几片薄荷叶,杯壁上凝着厚厚的水珠。
“尝尝看,加了点蜂蜜,应该不苦。”他把杯子递给她,眼里带着点紧张。
苏晚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薄荷的清爽和蜂蜜的甜润,瞬间驱散了午后的燥热。“很好喝。”她由衷地说,眼睛弯成了月牙。
“那就好。”他松了口气,顺手从旁边的花桶里抽出一支白玫瑰,花瓣上还带着水珠,“这个送你,赔刚才让你失落的心情。”
白玫瑰的花香很淡,却像羽毛一样,轻轻搔着苏晚的心尖。她接过花,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这一次,她没有缩回去。
阳光透过花店的玻璃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着花香和薄荷的清凉。陆承宇看着她手里的白玫瑰,又看看她红扑扑的脸颊,突然说:“苏晚,我其实……”
“陆承宇!”一个尖利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话。苏晚转过头,看见一个穿着精致连衣裙的女人站在门口,妆容明艳,眼神却带着敌意,直直地盯着她手里的白玫瑰。
陆承宇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女人走进来,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苏晚,最后落在陆承宇身上,语气带着委屈,“妈说你最近总往隔壁跑,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看上这个开茶馆的了?”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手里的白玫瑰差点掉在地上。开茶馆的?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花茎,指尖被刺扎了一下,渗出血珠,她却没感觉到疼。
“林薇薇,你说话客气点。”陆承宇挡在苏晚面前,眉头拧得紧紧的,“我和谁来往,跟你没关系。”
“跟我没关系?”林薇薇笑了,笑得有点尖锐,“陆承宇,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妈早就跟你妈说好了,等你花店稳定了……”
“那是她们的想法,我从没答应过。”陆承宇的声音冷了下来,“我还有事,你走吧。”
“我不走!”林薇薇的声音拔高了,“我倒要看看,这个开茶馆的到底哪里好,能让你连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都不顾了!”
苏晚站在陆承宇身后,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觉得很可笑。她就像个闯入别人故事的局外人,手里还攥着一支不合时宜的白玫瑰。
她轻轻推了推陆承宇的胳膊,把玫瑰放在旁边的花桶上:“我先回茶馆了。”
“苏晚!”陆承宇想拉住她,却被林薇薇死死拽住了胳膊。
苏晚没有回头,快步走出花店,走进隔壁的“茶扉”。木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她好像听到陆承宇和林薇薇吵了起来,声音很模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雨幕。
她走到柜台后坐下,看着那盆“月光”洋桔梗,花瓣上的晨露早就干了。指尖被玫瑰刺扎破的地方,现在才传来细细密密的疼。
傍晚时分,周教授来了,看到她无精打采的样子,关切地问:“怎么了?没睡好?”
苏晚摇了摇头,给他泡了壶老茶:“周教授,你说……两个人要怎么样,才算真正合适呢?”
周教授喝了口茶,沉吟道:“合适啊,就像老茶壶配旧茶盏,看着不显眼,可倒茶的时候,茶水流得顺,茶盏接得稳,一点不洒。要是茶壶嘴太尖,茶盏口太圆,看着再好看,倒茶的时候也得洒一地。”他指了指窗外,“就像这巷子里的青石板,一块挨着一块,不高不低,才能让你稳稳当当地走过去。要是突然冒出块凸起的石头,你走着不也硌脚吗?”
苏晚看着窗外,巷子里的青石板确实铺得平平整整,阳光落在上面,像铺了层金子。可她心里那块“凸起的石头”,却硌得她连呼吸都觉得疼。
关店的时候,隔壁花店静悄悄的,卷帘门拉得严严实实,不像平时那样,陆承宇总会在门口收拾些花草,等着和她说声“晚安”。
苏晚锁上“茶扉”的门,抬头看了眼漆黑的“繁花”,转身走进巷口的暮色里。手里的钥匙串晃来晃去,叮当作响,像在替她哭。
回到家,母亲坐在沙发上,脸色很不好:“那个张医生哪里不好?你说走就走,一点礼貌都没有!我看你就是被那个破茶馆迷昏了头,连正经人家都看不上了!”
“妈,我的事,你能不能别管了?”苏晚累得不想争辩,“我喜欢什么样的人,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我自己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母亲站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那个开花店的能给你什么?不稳定,没保障,家里还是农村的,你跟着他,以后有你苦吃!”
苏晚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农村的怎么了?他勤快、善良,把花养得比谁都好,把日子过得比谁都认真,这还不够吗?”
母亲被她吼得愣住了,半晌才缓过神:“你……你这是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我不同意!”
苏晚没再说话,转身冲进房间,反锁了门。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敲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像在替她委屈。她趴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原来合适不合适,不是看茶盏和茶壶有多配,而是连身边的人,都要跳出来说三道四。原来她以为的月光和花影,在别人眼里,根本一文不值。
不知哭了多久,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对不起,今天让你受委屈了。等我处理好事情,一定跟你解释清楚。——陆承宇”
苏晚看着那条短信,手指在屏幕上摩挲了半天,最后只回了一个字:“好。”
雨还在下,可她心里那块硌脚的石头,好像悄悄松动了些。也许就像周教授说的,青石板铺得再平,也难免有几块凸起,但只要慢慢敲,总能敲得服服帖帖的。
她抱着手机,听着窗外的雨声,慢慢睡着了。梦里,她好像又回到了巷口,陆承宇站在向日葵丛里,笑得像个孩子,手里捧着一束洋桔梗,说:“苏晚,这是新到的‘月光’,比上次的更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