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的青瓷
爱如繁花,开至茶扉
第一章:雨季的青瓷
梅雨季的江南总像浸在水里。青石板路泛着湿漉漉的光,廊檐下的雨帘斜斜地织着,将巷尾那间“茶扉”茶馆笼在一片朦胧里。苏晚站在柜台后,指尖划过一排青瓷茶杯,杯沿凝着的水珠顺着弧度滚落,滴在深色的木柜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晚晚,第三壶碧螺春。”靠窗的老茶客敲了敲桌面,紫砂杯底与桌面碰撞出沉闷的响。他是茶馆的常客,姓周,退休前是美院的教授,总爱带着速写本,一画就是一下午。
苏晚应了声,转身从茶架上取下茶罐。碧螺春的嫩芽蜷曲着,带着雨后青山的气息,她用茶匙舀出适量,注入八十度的热水,茶叶在玻璃杯中缓缓舒展,像一群苏醒的绿蝶。水汽氤氲中,她的侧脸轮廓柔和,睫毛上仿佛也沾着水汽,轻轻颤动。
“周教授,今天画什么?”她把茶端过去时,瞥见速写本上是茶馆的木门,门板上“茶扉”两个字是老先生写的,笔锋温润,带着点隶书的古意。
周教授推了推眼镜,笔尖在纸上顿了顿:“画雨。你看这雨丝,落在青瓦上是一道痕,落在茶盏里是一个圈,落在人心上……”他抬头看了苏晚一眼,笑了,“是一段没说完的故事。”
苏晚的耳尖微微发烫,转身时差点撞到门边的竹帘。竹帘晃了晃,带进来一阵潮湿的风,夹杂着巷口花店的玫瑰香——那是隔壁“繁花”花店的味道,店主是个叫陆承宇的年轻人,总爱穿件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腕。
他们俩的店只隔了三步宽的巷弄,却像两个世界。“茶扉”是沉静的,紫砂壶、青瓷杯、陈年的普洱饼,连空气里都飘着时光的味道;“繁花”是鲜活的,玫瑰、洋桔梗、向日葵,每天清晨都有新剪下的花枝被搬进搬出,带着露水和阳光的气息。
苏晚不常和陆承宇说话。偶尔在巷口遇见,他会笑着打招呼,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她却总是低头嗯一声,快步走过。说不清为什么,每次看到他那双亮得像盛着阳光的眼睛,她的心就会像被投入石子的小湖,荡开一圈圈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
雨势渐渐大了,打在茶馆的玻璃上噼啪作响。周教授收起速写本:“晚晚,我先走了,明天再来。”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刚才看见隔壁的小陆在搬花,好像淋了雨,你这儿有姜茶吗?给他端点过去?”
苏晚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隔壁。陆承宇正站在花店门口,把一盆被风吹倒的绣球花扶起来,白衬衫的肩膀处洇着深色的水痕,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却还在低头对那盆绣球花说话,像是在哄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她想说“不太方便”,周教授却已经笑着摆摆手,撑着伞走进了雨里。
柜台后的小灶上,正好温着一壶红糖姜茶。是早上她给自己煮的,梅雨季总犯的偏头痛,喝这个能缓解些。苏晚看着那壶冒着热气的姜茶,犹豫了半晌,还是找了个白瓷碗,倒了满满一碗,深吸一口气,掀开了茶馆的木门。
巷子里的风带着雨丝扑在脸上,有点凉。她抱着碗快步走到“繁花”门口时,陆承宇正好转过身,看到她,眼睛亮了亮:“苏老板?有事吗?”
他的声音带着点被雨淋湿的沙哑,却像浸了蜜,甜丝丝的。苏晚把碗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他的指尖微凉,像刚从雨里捞出来的青石。
“周教授说……你淋了雨,这个驱寒。”她的声音细若蚊蚋,眼睛盯着他衬衫上的水痕,不敢抬头。
陆承宇接过碗,说了声“谢谢”,低头喝了一大口,满足地喟叹一声:“好甜。苏老板煮的姜茶,比我妈煮的还好喝。”
苏晚的脸更烫了,转身想走,却被他叫住:“等一下!”
他转身跑进店里,很快拿了一小束白色的洋桔梗出来,花瓣上还带着水珠,像星星落在上面。“这个送你,”他把花递过来,笑容比雨后天晴的太阳还晃眼,“刚到的新品,叫‘月光’,你看这花瓣,是不是像月光的颜色?”
苏晚看着那束洋桔梗,白色的花瓣层层叠叠,确实像浸在月光里。她迟疑地接过来,指尖触到温润的花茎,还有他不小心蹭过来的温度。
“谢谢。”她小声说,抱着花快步回了茶馆,关上门的瞬间,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像要撞开胸腔跑出来。
她把洋桔梗插进一个青瓷瓶里,放在柜台最显眼的位置。白色的花瓣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和周围的紫砂壶、旧茶罐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
雨还在下,茶馆里没有新客人。苏晚坐在柜台后,看着那束洋桔梗,耳边总回响着陆承宇刚才的话——“比我妈煮的还好喝”。她忍不住笑了笑,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软乎乎的,像他说话时带着的笑意。
傍晚时分,雨终于小了些。苏晚准备打烊时,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
“晚晚,下周末你王阿姨介绍的那个男孩,记得见见啊。”母亲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人家是医生,人很稳重,你都二十八了,不能再挑了。”
苏晚捏着手机,指尖泛白。“妈,我再说一次,我不喜欢……”
“不喜欢?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守着你那个破茶馆过一辈子?”母亲的声音拔高了,“当年要不是你非要回来开这个茶馆,现在早就……”
“妈,我挂了。”苏晚打断她,匆匆按下结束键,胸口像堵着一团棉花,闷得喘不过气。
她走到窗边,看着隔壁“繁花”的灯光。陆承宇正在收拾东西,身影在玻璃窗后晃动,偶尔能看到他弯腰搬花盆的样子,动作利落又温柔。不知怎么的,刚才被母亲搅乱的心绪,看着他的身影,竟慢慢平静下来。
她想起三年前,父亲走后,她放弃了城里设计院的工作,回到这条老巷,接手了父亲留下的这间茶馆。所有人都不理解,包括母亲,只有父亲临终前说:“晚晚,做你喜欢的事,就像这茶,要慢慢泡,才能出味道。”
这三年,她守着“茶扉”,看着老茶客们来了又走,看着巷子里的树绿了又黄,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像一杯温吞的老茶,平淡却安稳。可陆承宇的出现,像一粒投入茶盏的新茶,瞬间让这杯平淡的茶,泛起了不一样的滋味。
关了茶馆的灯,锁门时,隔壁“繁花”的门也开了。陆承宇背着包走出来,看到她,又笑了:“下班啦?”
“嗯。”苏晚点点头,往巷口走。
他跟在她身边,脚步轻快:“你偏头痛好点了吗?我听周教授说,你一到梅雨季就犯。”
苏晚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上次在巷口,看到你捂着额头站了好一会儿,脸色不太好。”他说,“我妈也有偏头痛,她总说洋甘菊茶有用,我明天给你带点?”
他的声音很自然,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苏晚的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暖的。她抬头看他,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双眼睛亮得像盛着星光。
“不用了,谢谢。”她轻声说,却没有拒绝的力气。
走到巷口,他停下脚步:“我往这边走。”
“我往那边。”苏晚指了指相反的方向。
“那明天见。”他挥挥手,转身走进了夜色里,白衬衫的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
苏晚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手里还攥着那串冰凉的钥匙。晚风吹过,带着雨后泥土的气息,还有从“繁花”方向飘来的淡淡花香。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母亲的未接来电还在屏幕上亮着,可她现在不想回。
她想起陆承宇刚才的笑容,想起那束叫“月光”的洋桔梗,想起他说“明天见”时的语气,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梅雨季还很长,雨还会下很久,可苏晚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像那束洋桔梗一样,在心里悄悄发了芽。或许,就像周教授说的,落在人心上的雨,从来都不是冰冷的,它会滋润出一段故事,一段像茶一样醇厚,像花一样绚烂的故事。
她转身往家走,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巷子里的路灯依次亮着,像一串温暖的星子,照亮了脚下的路,也照亮了心里那片刚刚开始繁花初绽的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