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赛场惊雷
市级数学竞赛的考场设在邻市的重点中学。大巴车上，气氛凝重，只有翻动笔记和轻微的咳嗽声。林晞和周晓薇坐在一起，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斜前方那个靠窗的座位。
苏倦戴着耳机，闭目养神，仿佛周遭的紧张与他无关。阳光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到达考场，人头攒动。各校的精英汇聚一堂，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
个人赛开始。林晞深吸一口气，沉入题海。题目难度果然很大，思维如同在钢丝上行走。但在几个关键节点，她脑海中会莫名地闪过苏倦平时偶尔提点的思路，或者那双冷静的眼睛，心便奇异地安定下来，找到突破口。
她答题很顺。交卷时，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把握。
中午休息，她和周晓薇在食堂吃饭，远远看到苏倦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面前只放着一瓶水和一个没动过的面包。他依旧戴着耳机，与周围喧嚣隔绝。
周晓薇小声说：“苏倦个人赛好像提前半小时就交卷了，怪物啊……”
林晞心里微微一动。他果然很强。
下午是更重要的团队协作赛。两人被分到同一组，需要共同在电脑上完成一套复杂的建模和求解题目。
考场里键盘声和低语声此起彼伏。林晞和苏倦对视一眼，无需多言，立刻进入状态。
他负责核心算法的构建和关键公式推导，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如飞，代码行云流水。她负责数据清洗、模型校验和结果可视化，心思缜密，能迅速捕捉到他逻辑中任何微小的不连贯，并给出优化建议。
他们像是共同操纵一台精密仪器的双手，配合得天衣无缝。进度远远领先于其他小组。
然而，就在模型即将完成，进行最后一步数据导入时，意外发生了。
苏倦那边的电脑屏幕猛地一黑，随即弹出一个系统错误提示！
“怎么回事？”监考老师立刻走了过来。
苏倦眉头紧锁，快速尝试了几个操作，电脑毫无反应，显然是硬件故障。
“备用机！”老师喊道。
但备用机需要重新配置环境，导入数据，时间至少需要十五分钟。而比赛剩余时间，只剩下不到二十分钟。周围其他小组投来或同情或庆幸的目光。
巨大的压力像冰水般浇下。林晞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手指冰凉。难道这么多天的努力，要因为这种意外付之东流？
她下意识地看向苏倦。
他的侧脸绷得很紧，唇线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眼神阴沉得吓人。但他敲击键盘试图挽救的动作却没有丝毫慌乱，只是速度更快，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
就在这时，林晞猛地抓住他的手腕。
苏倦动作一滞，锐利的目光看向她。
“相信我。”林晞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异常的镇定。她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没有恐慌，只有全然的信任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她快速将自己的电脑屏幕转向他，同时拿起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写下几行关键的数据接口参数和临时解决方案。
“你用我的机子，继续核心运算。数据接口我来手动搭桥，同步进行！来得及！”她的语速很快，思路清晰得不像面临绝境的人。
这是兵行险着。需要两人对彼此的工作拥有绝对的了解和信任，任何一步出错都会全盘崩溃。
苏倦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惊愕，有审视，最终化为一种决绝的认同。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接过她的电脑，双手在键盘上再次飞舞起来。
而林晞则拿起自己的草稿纸和笔，配合着他屏幕上的进度，开始进行复杂的手动数据链接和校验。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专注得像要燃烧起来。
整个考场似乎都安静了，只剩下他们这边紧张的呼吸声和密集的键盘敲击声。监考老师和其他考生都屏息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最后三分钟。
苏倦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
林晞同步写下最后一个校验数字。
“完成！”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模型成功运行，结果在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来。他们在最后一刻，挽救了比赛！
巨大的虚脱感和狂喜同时涌上林晞心头，她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苏倦伸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他的手心很烫，带着剧烈运动后的潮湿，力道很大，捏得她有些疼，却奇异地让她感到了支撑。
………
提交最终结果的瞬间，巨大的虚脱感几乎将林晞淹没。她靠在椅背上，手指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和最后关头的极限操作而微微颤抖，心跳如擂鼓，在耳边轰鸣。
苏倦扶在她胳膊上的手并没有立刻松开，那滚烫的温度和坚实的力道，是这片混乱中唯一的支点。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掌心因用力而微微凸起的骨节。
他低头看着她，呼吸尚未平复，胸膛起伏。那双总是蒙着冰雾的眼睛，此刻清澈见底，里面翻涌的情绪太过浓烈，像骤然解冻的春江，携带着破碎的冰凌和汹涌的暖流，几乎要将她席卷。惊讶、震动、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林晞从未见过的，近乎灼热的光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考场的喧嚣，监考老师宣布时间到的声音，周围同学或叹息或放松的议论，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他们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彼此剧烈的心跳和交缠的视线。
最终，是苏倦先移开了目光，同时也松开了手。那滚烫的触感消失，胳膊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力度。他直起身，抬手有些粗鲁地抹了一把额角的汗，喉结滚动了一下，再看向她时，眼底的汹涌已勉强压了下去，但那份冰封已然碎裂，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复杂。
“还好吧？”他的声音比平时更沙哑几分。
林晞摇摇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团队赛的成绩需要统一核算，个人赛的成绩率先张贴了出来。
周晓薇挤进人群，片刻后爆发出兴奋的尖叫，冲回来紧紧抱住林晞：“晞晞！一等奖！你个人赛是一等奖！我们学校就两个！”
林晞的心猛地一跳，喜悦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苏倦呢？”她下意识地问。
周晓薇的表情瞬间变得夸张，指着榜单最顶端，用一种近乎膜拜的语气：“怪物……当然是特等奖！满分！唯一的！”
林晞抬头，看向那张红榜。她的名字在靠前的位置，而最顶端，那个熟悉的名字以一种绝对强势的姿态占据着榜首——苏倦。
她并不意外。只是看着那个名字，再回想起刚才在赛场上他扶住她时眼中的光芒，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在发酵。
团队赛的结果很快也公布了。他们最后一刻力挽狂澜，拿下了团队赛的金牌。
回程的大巴上，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充满了欢声笑语。带队老师脸上笑开了花，不住地表扬着林晞和苏倦。
苏倦依旧坐在靠窗的位置，戴着耳机。但这一次，他没有闭目养神，而是侧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夕阳的金光落在他脸上，那总是紧抿的唇角，似乎放松地维持着一个极淡的、向上的弧度。
林晞和周晓薇坐在他后面几排。周晓薇还在兴奋地叽叽喳喳，林晞却有些安静。她的目光，总会不经意地掠过前方那个身影。
她想起他毫不犹豫接过她电脑时的决绝，想起他扶住她时手心的温度，想起他眼中那片碎裂冰层后露出的深海。
一种陌生的、酥麻的暖意，从心口悄悄蔓延至四肢百骸。
原来，打破坚冰之后，看到的不是冰冷的岩石，而是如此……动人的风景。
大巴在夜色中驶回学校。下车时，同学们互相道别，陆续散去。
林晞和苏倦落在最后。校门口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今天，”苏倦停下脚步，看向她，路灯的光线在他眼中沉淀成温和的星子，“谢谢。”
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却比任何长篇大论都显得郑重。
林晞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不再掩饰的认可，以及那份冰雪消融后的、真实的温度。她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清浅却发自内心的笑容：
“不客气。合作愉快，苏倦。”
苏倦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微微怔了一下，随即，那抹极淡的弧度再次在他唇角浮现。
“嗯。”他应道，声音低沉而清晰。
他没有再说别的，转身，走向与平时不同的、通往教师住宅区的方向。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
林晞还站在原地。
他朝她极轻地点了一下头，然后才真正转身，融入夜色。
林晞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她抬手，轻轻按住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脸颊，唇边的笑意却怎么也抑制不住。
夜空星子闪烁，晚风温柔。
那支无声的协奏曲，在经历了赛场的惊雷与共渡难关的洗礼后，似乎终于奏响了温暖而明亮的终章。
不，或许，这只是一个全新的、更动人的序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