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无声的破晓
数学竞赛的辉煌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校园里激起的波澜久久未平。林晞和苏倦的名字被并列提及的频率越来越高，只是这一次，不再仅仅是“冷漠校霸”和“转学女神”的标签，更带上了“金牌搭档”、“数学天才”的光环。
然而，身处漩涡中心的两人，生活却似乎并未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林晞依旧是那个认真听课、按时完成作业的优等生，只是在经过后排那个靠窗的座位时，目光会不由自主地停留片刻，心底泛起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微甜的涟漪。
苏倦也依旧是那个独来独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存在。但他出现在教室的频率，似乎真的比以往高了一些。偶尔，他会破天荒地听完一整节数学课，甚至在某次物理老师提问时，在满室寂静中，用他那特有的、没什么起伏的语调，简短地指出了黑板上一个推导步骤的疏漏，震惊四座。
他们之间，依旧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但在那些稀松平常的瞬间，某种无形的纽带已然牢固。
比如，当林晞抱着一摞厚重的作业本略显吃力地走向办公室时，总会“恰好”遇到从旁边经过的苏倦，他会面无表情地伸手接过最上面那摞，默不作声地陪她走一段，到了办公室门口再塞回她手里，然后转身离开。
比如，在拥挤的食堂，当林晞和周晓薇好不容易找到空位，会发现旁边的座位上不知被谁提前放了一本翻开的、毫不起眼的《存在与虚无》，无声地宣告了主权，隔绝了其他人的靠近。
再比如，某个午后的自习课，林晞正对着一道化学平衡题苦思冥想，一张折叠的纸条从后方精准地滑落到她的桌角。展开，上面是他清隽的字迹，只写了一个关键的平衡常数和一个箭头，指向她忽略的某个反应条件。她顺着提示去想，难题迎刃而解。她回头，对上他来不及完全收回的视线，他迅速低下头，耳根却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淡红。
这些细微的变化，像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冰层无声消融，露出其下温柔涌动的春水。周晓薇将这些看在眼里，时常对着林晞挤眉弄眼，笑得一脸暧昧，林晞只是红着脸轻轻推她，却不再像以前那样急于否认。
这天放学，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林晞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细密的雨丝，正犹豫着是否要冒雨跑回去，一把熟悉的黑色长柄伞便撑在了她的头顶。
她愕然转头。
苏倦站在她身侧，一手举着伞，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目光看着前方的雨幕，侧脸线条在雨天的光线下显得柔和了几分。
“走了。”他依旧是那副言简意赅的样子，语气却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和勉强，更像是一种……理所当然。
林晞的心跳漏了一拍，乖乖地“嗯”了一声，走进了伞下。
这一次，伞下的空间似乎不再那么疏远。他们并肩走在被雨水洗刷得干净的校道上，谁都没有说话，只有雨点敲击伞面的声音，像一首轻柔的伴奏。
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混合着淡淡书卷气和雨后青草的味道，感受到他为了不让雨水淋到她，而微微倾向她这边的伞柄传来的坚定力道。
一种安心的、暖融融的感觉包裹着她。
走到分别的岔路口，苏倦将伞递到她手里。
“拿着。”
“那你……”林晞下意识地想推拒。
“我近。”他打断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里面有什么情绪飞快地闪过，快得让她抓不住，“明天还我。”
说完，他不等她回应，便转身步入了细密的雨幕中，很快消失在街角。
林晞握着还残留着他掌心温度的伞柄，站在原地，看着空濛的雨帘，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柔软得一塌糊涂。
她低头，看着伞柄上那个小小的、有些磨损的金属扣，忍不住轻轻弯起了嘴角。
原来，冰层彻底融化之后，露出的世界，是如此温暖而明亮。
天光，已然破晓。
…………
竞赛的热潮随着期末的临近，渐渐被复习的压力所取代。蝉鸣声里，空气变得黏稠而闷热，宣告着漫长梅雨季的到来。
苏倦的那把黑伞，林晞仔细地擦拭干净，晾干，一直放在书包侧袋，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归还。每次看到他空着手在细雨中穿行，她的心跳总会漏掉半拍，那句“还你伞”在喉咙里滚了又滚，最终却化作一个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注视的目光。
他们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奇特的稳定期。没有刻意的靠近，也没有疏远的回避。在教室里，他们是相隔几排座位、各自安静的同班同学；在数学的世界里，他们是无需言语便能洞悉彼此思路的默契搭档；而在那些无人注目的角落——图书馆靠窗的位置，放学后空旷的走廊，甚至是食堂那个被一本书占住的座位——他们共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宁静的共存。
直到这天。
天空阴沉得像是能拧出水，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放学铃声一响，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完了完了，这雨也太大了！”周晓薇看着窗外如同水幕般的雨帘，哀嚎道，“我爸妈今天都加班，没空接我。”
不少没带伞的同学都堵在了教学楼门口，愁云惨淡。
林晞下意识地摸了摸书包侧袋里的伞，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波澜。她抬眼，在拥挤的人群中，几乎是立刻就捕捉到了那个倚在廊柱旁的身影。苏倦还是老样子，单肩挎着书包，神情淡漠地看着外面的暴雨，仿佛置身事外。
他……又没带伞。
林晞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这是一个机会，一个理所当然归还雨伞，并且……或许能说上几句话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穿过人群，走到他身边。
雨声嘈杂，她的声音需要比平时大一些才能听清。
“苏倦。”
他闻声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询问。
林晞从书包里拿出那把折叠整齐的黑伞，递到他面前，耳根有些发热：“你的伞，一直没机会还你。谢谢。”
苏倦的视线从她的脸移到那把伞上，停顿了几秒。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重新看向她，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灰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沉静。
“你用。”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
林晞愣了一下：“那你……”
“我等你用完。”他打断她，语气自然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说完，他便移开目光，重新望向雨幕。
等你用完。
这四个字像带着温度，瞬间熨帖了林晞因紧张而微微蜷缩的心尖。他是在说，他会等她一起走？在这种暴雨天？
周晓薇在一旁瞪大了眼睛，用手肘使劲捅了捅林晞，用气声激动地说：“快去啊晞晞！”
林晞的脸颊更烫了。她不再犹豫，低声道：“那……你等我一下，我送晓薇去公交站，她家不远。”
苏倦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林晞撑开伞，和周晓薇一起挤入雨幕。雨水猛烈地敲击着伞面，周晓薇紧紧挽着她的胳膊，兴奋得几乎要语无伦次：“我的天！苏倦居然说要等你！晞晞！他绝对对你不一般！”
把周晓薇送到公交站，看着她上了车，林晞转身，隔着厚重的雨帘，看到苏倦依旧站在原地，安静地等待着。雨水溅湿了他的裤脚，他却浑然不觉。
她小跑着回到他身边，将伞举高，试图也能为他遮挡一些风雨。
“好了。”她微微喘着气说。
苏倦低头看了她一眼，很自然地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伞柄。他的手指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背，带着微凉的湿意和一丝电流般的触感。
林晞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伞下的空间似乎因为他的主导而变得更加逼仄，他身上那股干净清冽的气息混合着雨水的味道，无孔不入地萦绕在她周围。
两人并肩走入滂沱大雨中。这一次，他没有像初次那样刻意保持距离，伞的大部分空间都均衡地笼罩着两人。手臂偶尔会因为步伐的移动而轻轻相碰，隔着薄薄的夏季校服，传来对方温热的体温。
谁都没有说话。只有震耳欲聋的雨声，和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与心跳。
这段路，似乎变得格外漫长，又格外短暂。
快到分别的岔路口时，苏倦的脚步放缓了些许。他目视前方，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林晞。”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低沉模糊。
“嗯？”林晞抬起头，望向他。
“图书馆，”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下周六下午，有个不错的数学讲座。”
他说完这句话，便抿紧了唇，目光依旧看着前方，耳廓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一片绯红。
林晞怔住了。
他……这是在邀请她吗？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惊讶和喜悦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思绪。她看着他难得流露出的、近乎笨拙的紧张，心底柔软得一塌糊涂。
她几乎没有思考，几乎是凭借本能，轻声回应，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好。几点？”
听到她的回答，苏倦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柔和了一瞬。他报了个时间，然后迅速将伞塞回她手里。
“伞你拿着。周六见。”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快步走进了旁边的巷口，背影带着一丝近乎仓促的意味，很快消失在迷蒙的雨雾中。
林晞独自撑着伞，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巷口，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地上溅开一圈圈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