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梧桐叶茂寄余生

南京的盛夏来得热烈，梧桐叶铺展得层层叠叠，浓密的绿荫遮天蔽日，将整条梧桐巷都浸在清凉里。陈楠洲穿着简单的白T恤，背着绘图板走在巷子里，鞋底碾过落在地面的枯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这声音，和温曦苒生前最喜欢的、翻书时的声响格外相似。

他如今已是建筑系的研究生，同时在一家知名设计院兼职，手里的项目越来越多，名气也渐渐在业内传开。但无论多忙，每个周末的下午，他总会抽出时间来梧桐巷，雷打不动。

走到那棵最粗的梧桐树下，陈楠洲停下脚步。树干上“楠&曦”的刻痕，经过岁月的打磨，已经变得温润，被新长出来的树皮轻轻包裹，像一道藏在时光里的印记。他放下绘图板，从背包里拿出温曦苒的日记和错题本，还有一个崭新的速写本，慢慢坐在树下的长椅上。

长椅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他翻开速写本，里面画满了梧桐巷的四季：春天抽芽的嫩枝，夏天浓密的绿荫，秋天金黄的落叶，冬天覆雪的枝桠。每一页的角落，都画着一个小小的太阳和一颗星星，是他和温曦苒的标志。

“曦苒，我今天带来了新的设计稿。”他轻声说着，从绘图板里抽出一张图纸，平铺在腿上，“这是梧桐小院的最终版，我按照你日记里画的样子，加了阳光房和秋千，院子里种了三棵梧桐树，还有你喜欢的向日葵。”

图纸上的小院精致而温暖：白墙黛瓦，院子中央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树下有一个木质秋千，旁边开辟了一小块花田，标注着“向日葵区”；客厅的窗户很大，朝着南方，保证每天都能晒到充足的阳光；二楼有一个露台，摆着两张藤椅，旁边是一个小小的书架，标注着“可以一起看书”。

“客户很喜欢这个设计，已经决定动工了。”陈楠洲的手指轻轻拂过图纸上的梧桐叶，眼里满是温柔，“虽然不是我们自己的房子，但能把我们的约定变成现实，我觉得很开心。等房子建好，我带你来看看，好不好？”

风一吹，梧桐叶簌簌作响，像是温曦苒在轻声回应。他拿起笔，在速写本上勾勒着眼前的景象：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的糖水铺飘来清甜的香气，几个孩子在巷口追逐嬉戏，笑声清脆。

画着画着，他想起高三那年的盛夏，温曦苒也是这样坐在他身边，拿着笔，安静地画着错题本上的小太阳。那时候的阳光也这样热烈，空气里也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只是那时候的他们，还不知道未来会有那么多的坎坷和遗憾。

“对了，朵朵的病好多了。”陈楠洲继续轻声说着，像是在和温曦苒分享日常，“医生说她恢复得很好，再过几个月就能出院了。她昨天还问我，什么时候能去看我们设计的梧桐小院，说想在秋千上画画。”

他想起上周去医院，朵朵拉着他的手，献宝似的给他看自己画的画。画里是一个大大的梧桐小院，院子里有秋千，有向日葵，还有三个小人——朵朵、陈楠洲，还有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旁边写着“温曦苒姐姐”。

“我告诉她，等她出院了，就带她去。”陈楠洲的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这是温曦苒走后，他脸上越来越常见的表情，“她还说，要给你画一幅画，挂在小院的阳光房里。”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颗橘子糖，剥开糖纸，放在身边的长椅上：“这是你喜欢的橘子糖，还是以前的牌子，很甜。朵朵说，甜的东西能带来好运，希望你在那边也能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糖纸在阳光下泛着橘色的光泽，像一颗小小的太阳。陈楠洲看着它，想起温曦苒用糖纸折成的星星，想起她日记里写的话，心里暖暖的，不再是以前那种尖锐的疼痛，而是一种温柔的思念，像午后的阳光，包裹着他。

他拿起温曦苒的日记，翻到其中一页，上面写着：“楠洲说，建筑是有生命的，每一栋房子都藏着居住者的故事和期盼。我希望我们的梧桐小院，能藏着我们所有的爱和回忆，成为最温暖的港湾。”

“我做到了，曦苒。”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却更多的是释然，“我设计的房子，都藏着温暖的故事，都能给人带来希望。就像你希望的那样。”

这几年，他设计了很多房子，有给三口之家的温馨住宅，有给老人的养老小院，有给孩子们的公益图书馆。每一个设计里，都有梧桐元素，都有阳光和温暖的细节。他希望通过自己的设计，让更多的人感受到家的温暖，感受到爱和希望的力量——这是他的梦想，也是温曦苒的梦想。

夕阳渐渐西斜，金色的阳光洒在梧桐巷里，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陈楠洲收拾好东西，背起绘图板，准备离开。他走到巷口的糖水铺，像往常一样，点了一碗冰镇绿豆沙，多加冰。

“小伙子，还是老样子？”老板笑着问，手里动作娴熟地舀起绿豆沙。

“嗯。”陈楠洲点点头，笑着回应，“今天多放一勺糖。”

老板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地笑了：“好嘞，多加糖！”

以前，他和温曦苒一起来，温曦苒喜欢甜一点的，他总是让老板多加糖。后来温曦苒走了，他就再也没要求过，今天，他忽然想尝尝当年的味道。

绿豆沙端上来，清甜的香气漫开来，带着浓郁的甜味。陈楠洲拿起勺子，小口啜饮着，甜腻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他想起温曦苒坐在他对面，笑着说“真甜啊”的样子，眼里也泛起了笑意。

原来，甜的味道从来都没有变，只是以前他被悲伤蒙蔽了味蕾。现在，他终于能重新尝到这份甜，尝到生活里的美好。

喝完绿豆沙，陈楠洲付了钱，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铺满梧桐叶的地面上，孤单却不孤独。他知道，温曦苒一直都在他身边，在梧桐叶的沙沙声里，在绿豆沙的清甜里，在他设计的每一栋房子里，在他心里的每一个角落。

回到宿舍，陈楠洲打开电脑，开始整理梧桐小院的设计资料。电脑桌面是他和温曦苒的合影，照片上的温曦苒穿着白裙子，靠在梧桐树下，笑得一脸灿烂，他站在她身边，眼里满是宠溺。

这张照片是温曦苒生病前拍的，是他们在南京拍的最后一张合影。他把它设成桌面，不是为了沉溺于过去，而是为了提醒自己，要带着温曦苒的爱和希望，好好生活，好好追梦。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薇薇发来的微信，她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名编辑，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书。“楠洲，我的书出版了，里面有一篇散文是写梧桐巷的，写的是我和曦苒，还有你。”

陈楠洲回复：“恭喜你，我一定会去买一本。”

“周末有空吗？一起去看看老爷爷吧，他最近总念叨你。”林薇薇又发来一条。

陈楠洲想起小城旧书店的老爷爷，想起他当年辗转给他们传递信件和物品的样子，心里充满了感激。“好，周末一起回去。”

周末，陈楠洲和林薇薇一起回了小城。旧书店还是老样子，门口挂着风铃，里面摆满了旧书，老爷爷坐在门口的摇椅上，晒着太阳，手里拿着一本《红楼梦》。

“老爷爷！”陈楠洲笑着喊了一声。

老爷爷抬起头，看到他们，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楠洲，薇薇，你们来啦！”

他们走过去，坐在老爷爷身边，陪他聊起了近况。陈楠洲告诉老爷爷，他现在是研究生，还在设计院工作，设计的梧桐小院就要动工了；林薇薇告诉老爷爷，她出版了自己的书，里面写了梧桐巷的故事。

老爷爷听得很高兴，笑着说：“好啊，好啊，你们都有出息了，曦苒那孩子要是看到了，肯定也会很开心。”

提到温曦苒，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默。陈楠洲从背包里拿出温曦苒的日记，递给老爷爷：“老爷爷，这是曦苒的日记，里面写了很多关于您的事，写了您帮我们传递信件，写了您对我们的照顾。”

老爷爷接过日记，慢慢翻开，看着温曦苒娟秀的字迹，眼眶渐渐红了：“这孩子，心思真细。当年我就知道，你们是好孩子，一定会有好结果。可惜啊，曦苒那孩子……”

“老爷爷，您别难过。”陈楠洲轻声说，“曦苒虽然不在了，但她的爱和希望一直都在。我们会带着她的份，好好生活，好好努力。”

老爷爷点点头，把日记还给陈楠洲，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递给她：“这是曦苒当年放在我这里的，说等你们结婚的时候再交给你们。现在，你们虽然没能结婚，但我想，还是应该交给你。”

陈楠洲颤抖着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用红绳串着的梧桐叶吊坠，叶子是用桃木雕刻的，小巧玲珑，上面还刻着“楠&曦”三个字。

“这是她高三那年，亲手刻的。”老爷爷说，“她说，等你们结婚了，就戴着这个吊坠，像梧桐叶一样，永远相依相伴。”

陈楠洲把吊坠拿在手里，指尖传来桃木的温润触感，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想起高三那年，温曦苒总是躲在旧书店的角落里，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原来，她是在为他们雕刻这个吊坠。

“谢谢老爷爷。”陈楠洲把吊坠戴在脖子上，贴身收好，“我会一直戴着它，就像曦苒一直在我身边一样。”

离开旧书店的时候，夕阳西下，小城的街道被染成了金色。陈楠洲和林薇薇走在青石板路上，想起高三那年，他和温曦苒也是这样，手牵着手，走在这条路上，憧憬着未来。

“楠洲，你现在越来越好了。”林薇薇笑着说，“曦苒看到你这样，一定会很放心。”

陈楠洲点点头，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是啊，我现在很好。我知道，悲伤是难免的，但生活还要继续。曦苒希望我能幸福，我不能让她失望。”

他抬头看向天空，夕阳很美，像温曦苒笑起来的样子。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他会遇到很多困难和挑战，但他不再害怕，因为他的心里有温曦苒的爱和思念，有他们未完成的约定，有那颗藏在胸口的、带着温度的梧桐叶吊坠。

回到南京后，陈楠洲更加投入地工作。梧桐小院的建设很顺利，他经常去工地监工，看着房子一点点建成，心里充满了成就感。他想象着未来居住在这里的一家人，会在梧桐树下散步，会在秋千上嬉戏，会在阳光房里看书，会拥有一个温暖而幸福的生活——这正是他和温曦苒曾经期盼的。

有一天，他在工地遇到了一位来参观的女士，她是这栋房子的业主。“陈设计师，你的设计真的太温暖了。”女士笑着说，“我先生说，你的图纸里有光，有温度，有让人想回家的冲动。”

陈楠洲笑了笑：“谢谢您的认可。我希望这栋房子能成为你们的港湾，藏着你们所有的爱和回忆。”

“一定会的。”女士说，“对了，我女儿很喜欢你设计的梧桐叶元素，她说以后要当一名设计师，像你一样，设计出温暖的房子。”

陈楠洲心里一动，想起了朵朵，想起了温曦苒。他想，这或许就是传承吧，他把温曦苒的爱和希望融入设计，又通过设计，把这份爱和希望传递给更多的人。

梧桐小院建成的那天，陈楠洲带着朵朵和温曦苒的父母一起来参观。小院和图纸上的一模一样，梧桐树枝繁叶茂，向日葵开得灿烂，秋千在风中轻轻摇曳，阳光房里洒满了阳光。

温母走到院子中央的梧桐树下，抚摸着树干，眼泪掉了下来，却笑着说：“曦苒，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和楠洲约定的梧桐小院，真的很美。”

陈楠洲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阿姨，这也是曦苒的梦想，现在，我们实现了。”

朵朵跑到秋千上，开心地荡了起来，笑着说：“哥哥，这里真好看！我要在这里画画，画很多很多的梧桐叶，送给温曦苒姐姐！”

陈楠洲看着朵朵开心的样子，看着温母释然的笑容，心里充满了温暖。他知道，温曦苒一定在天上看着他们，为他们开心，为他们祝福。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洒在梧桐小院里，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陈楠洲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空，心里默默说：“曦苒，我们的约定实现了。你放心，我会好好生活，带着你的爱和思念，勇敢地走下去。我会永远记得你，记得我们在梧桐巷的约定，记得我们一起走过的日子。”

风一吹，梧桐叶簌簌作响，像是温曦苒在轻声回应。陈楠洲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他知道，这份跨越了时光和生死的爱，会像南京的梧桐树一样，根深叶茂，生生不息，陪伴他走过余生的每一个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