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旧信蒙尘见初心
梅雨季节的南京，总被一层湿漉漉的水汽包裹着。梧桐叶上挂满晶莹的水珠，风一吹便簌簌滚落，打湿行人的衣角，也打湿了陈楠洲绘图板上未干的墨痕。他刚结束医院的志愿者活动，裤脚沾着大半路的泥水，指尖还残留着给孩子们画画时的彩铅痕迹，口袋里那颗橘子糖的糖纸被揉得发皱，却依旧藏着淡淡的甜香。
回到宿舍楼下，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温阿姨”三个字，让他的心脏猛地一缩。温曦苒走后，他每月都会给她的父母打一次电话，报平安、聊近况，却很少主动提起温曦苒——他怕触及两位老人心底的伤痛，也怕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平静防线被轻易击溃。
“楠洲，”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混着窗外的雨声，显得格外脆弱，“我整理曦苒的旧物时，翻到一个没寄出去的包裹，地址写的是南京，收件人是你……我想着，或许是她生前没来得及给你的，就给你寄过去了。”
陈楠洲的喉咙瞬间发紧，指尖攥得发白，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谢谢阿姨，”他声音沙哑，“您别太难过，注意身体。”
“你也是啊，楠洲。”温母的声音带着心疼，“曦苒走了，我们都不好受，但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要好好的，别让她在那边也惦记着。”
挂了电话，陈楠洲站在楼道里，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心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能想象到温母整理旧物时的场景，那些带着温曦苒气息的东西，每一件都藏着回忆，每一次触碰都像在撕扯伤口。而那个未寄出的包裹，又会藏着她怎样的心事？是没来得及说的话，还是没来得及兑现的小小心愿？
三天后，包裹寄到了学校。陈楠洲是在绘图室收到快递电话的，他几乎是立刻放下手中的笔，一路小跑着冲向快递站。包裹不大，用牛皮纸仔细裹着，上面贴着一张泛黄的快递单，收件人姓名和地址是温曦苒娟秀的字迹，寄件日期正是她病情恶化前的一周——那时候，她已经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却还强撑着写下了这张快递单。
他抱着包裹，回到空无一人的绘图室，指尖颤抖着拆开牛皮纸。里面是一个熟悉的硬壳笔记本，封面是他当年送给温曦苒的那本，上面印着浅褐色的梧桐叶纹样，边角已经被摸得发毛，封面内侧还贴着一张小小的橘子糖纸，是他们高三时一起吃剩下的那种。
陈楠洲的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他记得这本笔记本，是他高考结束后用第一份打工工资买的，特意选了她喜欢的梧桐叶图案，在扉页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太阳，写着“赠曦苒，愿你永远温暖明亮”。她当时抱着笔记本，笑得眼睛都弯了，说要把它当成“约定日记本”，记录他们奔赴南京的每一步。
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翻开笔记本。第一页便是温曦苒的字迹，娟秀工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写字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楠洲，当你看到这本日记时，我可能已经不在你身边了。请原谅我用这种方式和你告别，我实在没有勇气当面告诉你这些话——我怕看到你难过的样子，更怕自己会忍不住反悔，舍不得离开你。
高三那年，我被查出生病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我躲在被子里哭了一整晚，想着我们的约定，想着你画的小太阳，想着旧书店里你说‘等我赚够手术费就来赴约’的样子，心里又酸又疼。我怕自己会拖累你，怕你会因为我放弃梦想，所以我想过要推开你，想过要让你忘了我。
可你没有。你放弃了更好的大学，选择留在南京陪我；你每天打三份工，累得睁不开眼，却还是会给我炖冰糖雪梨，给我买橘子糖；你把我的照片放在绘图桌前，说要带着我一起实现梦想。楠洲，你知道吗？每次看到你疲惫却又坚定的样子，我都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也觉得自己是最自私的人——我明明知道自己给不了你未来，却还是贪恋着你的陪伴，舍不得放手。
来南京的这半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我们一起在梧桐巷散步，踩着落叶听沙沙的声响；一起在糖水铺喝绿豆沙，你总把你碗里的冰给我；一起在图书馆自习，你帮我补习高数，我给你讲《红楼梦》里的故事。那些日子，我甚至忘了自己是个病人，觉得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会拍婚纱照，会住梧桐小院，会一起慢慢变老。
可命运还是对我太残忍了。复查结果出来的那天，医生说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没有难过，只是觉得对不起你。对不起，楠洲，我不能陪你实现约定了；对不起，我不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了；对不起，我让你白白付出了这么多，却什么都回报不了你。
我知道你很努力，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因为我的离开而自责，更不要因为我的离开而放弃自己的梦想。你是个很有才华的人，你的建筑设计里有温度、有情感，有别人没有的东西。你应该去更远的地方，去设计更多漂亮的房子，去让更多人感受到家的温暖——这不仅是你的梦想，也是我的梦想。
这本日记里，我记录了我们从高三到南京的每一个重要时刻：第一次在旧书店相遇，第一次一起刷题到深夜，第一次牵手走过小城的青石板路，第一次在南京看梧桐落叶……我还画了很多我们约定的梧桐小院的草图，有带秋千的，有带花园的，有带阳光房的，每一张都藏着我的期盼。
我知道你喜欢梧桐，所以在最后一页，我画了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树下有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手牵着手看夕阳——那是我能想到的，最美好的结局。虽然我们不能实现了，但我希望你以后能遇到一个能陪你走到最后的人，一起住进这样的小院，一起看遍四季的梧桐。
楠洲，答应我，不要一直活在悲伤里。你可以把这本日记当成我们的回忆载体，想我的时候就翻一翻，但不要让回忆困住你。你可以继续去梧桐巷散步，去糖水铺喝绿豆沙，去图书馆看《红楼梦》，这些地方都留着我们的痕迹，它们会像我一样，一直陪着你。
如果以后你遇到了喜欢的女孩，一定要好好爱她，不要让她受委屈，不要让她像我一样，留下太多遗憾。请你相信，我会在天上看着你，为你祝福，为你开心。
最后，再让我对你说一次：楠洲，我很爱你。从高三那年的盛夏，到南京的梅雨季节，这份爱从来没有变过。如果有来生，我希望我们能在一个没有病痛、没有苦难的地方相遇，我还想做你的小太阳，还想和你一起看梧桐叶，还想和你一起实现所有的约定。
永远爱你的曦苒
梅雨时节”
笔记本的纸页已经被泪水打湿过，有些字迹已经晕开，边缘还残留着淡淡的水渍，像是温曦苒写下这些话时，眼泪一滴滴落在纸上。陈楠洲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砸在纸页上，与旧的泪痕重叠在一起。
他一页一页地翻着，里面果然记录着他们的点点滴滴：高三停电的晚自习，他给她画小太阳；旧书店里，他们一起刷题，分享一碗绿豆沙；她生病时，他在病床前给她读诗；他们拿到南京高校录取通知书时，在小城的梧桐树下相拥而泣；来南京后，他们第一次去梧桐巷，他给她拍了很多照片，她在日记里写“楠洲的拍照技术越来越好了，把我拍得真好看”……
每一句话都带着温度，每一个字都藏着爱意，每一张草图都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他仿佛看到温曦苒坐在宿舍的书桌前，忍着病痛的折磨，一笔一划地写下这些文字，画下这些草图。她的脸上或许带着苍白，眼里却一定闪着光——那是对他的爱，对未来的憧憬。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果然画着一棵大大的梧桐树，树下的两个老人依偎在一起，背景是漫天的夕阳，色彩温暖而柔和。旁边写着一行小字：“楠洲，曦苒，愿我们来生再续前缘。”
陈楠洲紧紧抱着笔记本，趴在绘图桌上，失声痛哭起来。压抑了这么久的悲伤、思念、愧疚，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他想起温曦苒生病时强颜欢笑的样子，想起她在梧桐巷里靠在他怀里说“想陪你很久很久”的样子，想起她临终前看着他，眼里满是不舍的样子。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知道自己的病情，知道他的辛苦，知道他们的未来渺茫，却还是选择用最温柔的方式，为他铺好以后的路。原来，她的爱从来都不是负担，而是希望他能过得更好，希望他能带着他们的回忆，勇敢地走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绘图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同事走进来，看到趴在桌上痛哭的陈楠洲，还有他手边的笔记本，识趣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递了一张纸巾，然后轻轻带上了门。
陈楠洲抬起头，接过纸巾，擦干眼泪。他看着笔记本上温曦苒的字迹，看着那些熟悉的回忆，心里的疼痛渐渐被一种温暖的力量取代。他知道，温曦苒不希望看到他这个样子，她希望他能好好生活，好好追梦。
他把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放进背包里，贴身收好。然后，他拿起绘图笔，重新翻开那张未完成的设计图——那是他为温曦苒设计的梧桐小院，现在，他要把它画完，画得更详细，更温暖，就像她在日记里描绘的那样。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绘图室的地板上，形成斑驳的光影。陈楠洲看着图纸，眼神坚定而明亮。他想起温曦苒在日记里写的话：“你的建筑设计里有温度、有情感，有别人没有的东西。”他要带着这份温度和情感，继续走下去，完成他们未完成的梦想。
那天晚上，陈楠洲又去了梧桐巷。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梧桐叶上的水珠还未干透，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他走到那棵最粗的梧桐树下，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轻轻翻开。
“曦苒，我看到你的日记了。”他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异常平静，“谢谢你给我留下这么珍贵的回忆，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你放心，我会好好生活，好好完成我们的约定。”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颗揉皱的橘子糖，剥开糖纸，放在树下：“这是你喜欢的橘子糖，很甜，你尝尝。我会把我们的梧桐小院设计出来，会带着你的爱和思念，勇敢地走下去。”
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也洒在梧桐树上，树影婆娑，像是温曦苒在轻轻回应他。陈楠洲靠在树干上，翻看着笔记本里的文字和草图，心里充满了温暖和力量。
他知道，悲伤不会消失，思念也会一直存在，但他已经学会了带着这些前行。温曦苒就像一颗星星，虽然已经陨落，却留下了永恒的光芒，照亮他未来的路。
接下来的日子里，陈楠洲更加努力地投入到学习和工作中。他把温曦苒的日记放在绘图桌前，每次画图累了，就翻一翻，看看她的文字，看看她画的草图，仿佛就能感受到她的鼓励。他的设计作品越来越成熟，越来越有温度，多次在国内外的设计比赛中获奖，得到了业界的认可。
他依旧每周都会去医院做志愿者，给生病的孩子讲故事、教他们画画。他会给孩子们讲他和温曦苒的故事，讲梧桐巷的约定，讲橘子糖的甜，告诉他们要珍惜当下，要勇敢追梦，要相信爱和希望的力量。
有一次，他带着孩子们画梧桐小院，朵朵拿着画笔，认真地在纸上画了一棵大大的梧桐树，树下有三个小人，一个是她自己，一个是陈楠洲，还有一个是穿着白裙子的女孩。“哥哥，这个穿白裙子的姐姐是谁啊？”朵朵仰着小脸问。
陈楠洲看着画中的女孩，眼里满是温柔：“她是一个很温柔、很勇敢的姐姐，她叫温曦苒，是哥哥很爱的人。”
“那姐姐现在在哪里呢？”朵朵好奇地问。
“她变成了天上的星星，一直在看着我们，保护着我们。”陈楠洲笑着说，“你看，她在为我们加油呢。”
朵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认真地画画。陈楠洲看着她的侧脸，心里暖暖的。他知道，温曦苒的爱和希望，正在通过他，传递给更多的人。
梅雨季节过后，南京迎来了盛夏。梧桐叶长得枝繁叶茂，遮天蔽日，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形成斑驳的光影。陈楠洲站在梧桐巷里，看着满街的梧桐叶，心里充满了感慨。
他拿出手机，给温母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很好，设计的作品获奖了，还告诉她自己会一直记得温曦苒，会带着她的爱和思念，好好生活。
“那就好，那就好。”温母的声音带着欣慰的笑意，“楠洲，曦苒没有看错你。你以后也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
挂了电话，陈楠洲走到那棵最粗的梧桐树下，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翻开最后一页。温曦苒画的梧桐小院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温暖。他轻声说：“曦苒，夏天到了，梧桐叶长得很好。我会继续努力，早日把我们的梧桐小院设计出来，让它成为世界上最温暖的房子。”
风一吹，梧桐叶轻轻摇曳，像是在回应他的话。陈楠洲站在树下，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温暖而明亮。他知道，他的路还很长，但他不再孤单，因为温曦苒的爱和思念，会一直陪伴着他，像南京的梧桐树一样，生生不息，永远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