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星落梧桐忆未凉
南京的秋意是被一场夜雨唤醒的。清晨推开工作室的窗，潮湿的风裹着梧桐叶的清香扑面而来，枝头的绿叶已染上深浅不一的金黄，像被岁月悄悄晕开的颜料。陈楠洲抬手拂去窗台上的薄露，指尖触到一片飘落的梧桐叶，叶脉清晰如刻，让他忽然想起温曦苒日记里的话：“每片梧桐叶都藏着一段时光，落下来，就是把回忆轻轻收好。”
今天是梧桐小院业主的乔迁宴。他特意穿上了温曦苒生前最喜欢的那件白衬衫，领口平整，袖口一丝不苟，胸口处贴着皮肤的桃木吊坠微微发烫——那是温曦苒高三时亲手刻的梧桐叶，“楠&曦”三个字被岁月磨得温润，是他如今最珍贵的念想。
驱车赶往小院的路上，车载电台里播放着舒缓的钢琴曲，陈楠洲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三年前。那时温曦苒的病情刚稳定些，他们总在周末骑着二手自行车穿梭在南京的街巷，寻找适合“梧桐小院”的灵感。她坐在后座，手臂环着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背上，轻声描述着想象中的家：“要有大大的落地窗，早上能被阳光叫醒；院子里种三棵梧桐，一棵是你，一棵是我，还有一棵留给我们的孩子；秋千要木质的，刷成白色，我要在秋天荡着秋千看落叶，你要站在旁边推我，嘴里还要唱我喜欢的歌。”
那时他总笑着答应，说一定会把她描述的一切都变成现实。可命运终究残忍，她没能等到小院落成，就化作了梧桐巷里的一缕风，一片叶，永远留在了那个深秋。
“陈设计师，这边请！”业主的热情招呼打断了他的思绪。
走进梧桐小院，眼前的景象与他图纸上的设计分毫不差。白墙黛瓦的房子被金黄的梧桐叶环绕，院子中央的老梧桐枝繁叶茂，树下的白色秋千在微风中轻轻摇晃，旁边的向日葵花田开得正盛，金黄的花盘朝着太阳，像无数个小灯笼。客厅的落地窗擦得一尘不染，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地板上，映出斑驳的树影，温暖得让人挪不开眼。
“陈设计师，你可真是把‘温暖’刻进了骨子里！”女主人拉着他的手，满脸笑意，“我女儿昨天在秋千上坐了一下午，说这是她见过最美的院子，还说要给你画一幅画，挂在她的房间里。”
陈楠洲笑着道谢，目光却落在了秋千上。他仿佛看到温曦苒穿着白裙子坐在那里，裙摆被风吹起，笑容比向日葵还要灿烂，而他站在旁边，轻轻推着秋千，嘴里唱着她喜欢的《后来》。可眨眼间，眼前的人影便消散了，只剩下空荡荡的秋千在风中摇曳。
“在想什么呢？”林薇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手里拿着一本刚出版的新书，封面是淡绿色的，印着一片飘落的梧桐叶。
“没什么，”陈楠洲收回目光，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水，“只是觉得这院子，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样。”
“也是和曦苒想象中一模一样吧。”林薇薇在他身边坐下，把书递给她，“给你带了本我的新书，里面《梧桐巷记事》那篇，我补了我们上次回小城看老爷爷的片段，还有你设计梧桐小院的故事。”
陈楠洲接过书，指尖摩挲着封面的梧桐叶，慢慢翻开。熟悉的文字跃入眼帘：“……南京的梧桐巷藏着太多故事，有些人生生不息，有些爱念念不忘。陈楠洲用三年时间，把对温曦苒的思念变成了一栋有温度的房子，院子里的每一片梧桐叶，每一朵向日葵，都在诉说着一个未完成的约定。原来真正的爱从来不会消失，它会化作阳光，化作清风，化作生活里的点点滴滴，一直温暖着往后的岁月……”
“写得很好。”陈楠洲合上书，声音有些沙哑，“谢谢你，把她留在了文字里，也把我们的故事留在了文字里。”
“不止是我，你也把她留在了建筑里。”林薇薇看着他，眼里满是欣慰，“这几年，你设计的每一栋房子都有梧桐元素，都有大大的落地窗，都有让人觉得安心的细节。你用自己的方式，让她的期盼变成了现实，让更多人感受到了爱和温暖。这才是对她最好的纪念。”
陈楠洲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向院子里的梧桐。风一吹，树叶簌簌作响，像是温曦苒在轻声回应。他知道林薇薇说的是对的，这三年来，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纪念温曦苒：每周去医院做志愿者，给生病的孩子讲他们的故事，教他们画梧桐叶和小太阳；把她喜欢的元素融入每一个设计，让更多的家庭拥有温暖的家；每年她的忌日，都会去梧桐巷，给她带一颗橘子糖，讲一讲这一年的收获和成长。
乔迁宴办得很热闹，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嬉戏，笑声清脆；大人们围坐在一起聊天，话语里满是对生活的憧憬。陈楠洲坐在角落，看着眼前的幸福景象，心里既温暖又怅然。如果温曦苒还在，他们现在是不是也会这样，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梧桐小院，过着简单而幸福的生活？
“陈设计师，这杯酒我敬你！”男主人举着酒杯走来，脸上满是感激，“说实话，当初找你设计，只是觉得你的作品很对胃口，直到住进这房子，才明白什么叫‘有温度的建筑’。每天下班回家，看到院子里的梧桐和向日葵，所有的疲惫都消失了。谢谢你，给了我们一个这么好的家。”
陈楠洲举起酒杯，与他轻轻碰了一下，酒液的醇厚在舌尖散开，带着一丝暖意。“能让你们觉得幸福，就是我设计这房子的初衷。”他说，“这院子里的每一个细节，都藏着我对生活的期盼，也藏着我对一位故人的思念。希望你们能在这里，好好生活，珍惜彼此，不留遗憾。”
男主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没有多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定会的。也希望你能早日放下过去，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宴会进行到一半，陈楠洲起身告辞。他想趁着夕阳还没落下，去梧桐巷看看温曦苒，和她分享这一刻的心情。业主再三挽留，他却笑着摇头：“我还要去一个地方，和一位老朋友约好了，不能失约。”
走出小院时，夕阳正缓缓西沉，金色的余晖洒在街道上，把梧桐叶染成了暖黄色。他没有打车，而是沿着路边的梧桐道慢慢往前走，就像当年和温曦苒一起散步那样，一步一步，走得从容而缓慢。
路边的小贩在叫卖橘子糖，熟悉的甜香飘进鼻腔，让陈楠洲停下了脚步。他买了一小罐，还是当年温曦苒喜欢的那个牌子，橘色的糖纸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走到梧桐巷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树下的长椅被夕阳晒得暖融融的，还残留着一丝温度。陈楠洲走过去坐下，把糖罐放在身边，从背包里拿出温曦苒的日记和速写本。
“曦苒，我来看你了。”他轻声说，声音被秋风裹着，落在飘落的梧桐叶上，“梧桐小院建好了，很漂亮，和你画的一模一样。院子里有你喜欢的白秋千，有大片的向日葵，还有三棵梧桐树，就像我们当年约定的那样。”
他剥开一颗橘子糖，放在长椅上，然后翻开日记，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画着一个小小的秋千，旁边写着：“楠洲，等我们有了小院，一定要装一个秋千，我要在秋天的时候，坐在秋千上看梧桐叶飘落，你要推着我，一直推到天黑。你还要唱《后来》给我听，虽然这首歌有点伤感，但我喜欢你唱的样子。”
“我做到了，曦苒。”他轻声说，眼眶有些湿润，“小院里的秋千很漂亮，孩子们都很喜欢。今天有个小姑娘在上面荡了一下午，笑得很开心。我好像看到了你当年的样子，穿着白裙子，裙摆飞扬，眼里满是笑意。可惜，推着秋千的人不是我，坐在秋千上的人也不是你。但没关系，只要有人能在那里感受到幸福，就够了。”
风一吹，梧桐叶簌簌落下，有一片刚好落在日记上，盖住了温曦苒画的秋千。陈楠洲拿起树叶，轻轻夹在日记里，叶片的纹路清晰而完整，像一枚精致的书签。他想起高三那年，温曦苒也喜欢把梧桐叶夹在书里，说这样就能把秋天留在身边。
“对了，我最近去看了老爷爷。”他继续说着，像是在和温曦苒分享日常，“他身体很好，还在守着旧书店，每天都坐在门口的摇椅上看《红楼梦》。他说你当年经常在书店的角落里刻东西，手指被木屑划破了好几次，却还是不肯放弃，非要亲手刻完那个桃木吊坠。”
他摸了摸胸口的吊坠，指尖传来桃木的温润触感，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老爷爷把吊坠交给我了，我一直戴着，贴身收好。每次摸到它，都觉得你还在我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
“还有朵朵，她出院了。”陈楠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欣慰，“医生说她恢复得很好，以后再也不用受病痛的折磨了。她报了绘画班，画得越来越好了，还画了一幅画送给我，画里是我们三个——你、我，还有她。画里的你穿着白裙子，站在梧桐树下，笑得很好看，旁边的向日葵开得正盛。我把画挂在了工作室里，每次看到，都觉得很温暖。”
他翻到速写本的最后一页，上面画着温曦苒的侧脸，是他根据记忆画的。画里的她，眼睛明亮，嘴角上扬，头发被风吹起，带着淡淡的笑意。“我最近经常想起你，想起我们高三那年的日子。”他轻声说，“想起停电的晚自习，你坐在我身边，借着烛火做题，遇到难题就皱着眉头，样子很可爱；想起旧书店里，我们一起分享一碗绿豆沙，你总把你碗里的冰给我，说我怕热；想起你来南京的第一天，我们在梧桐巷散步，你说这里的梧桐叶比小城的更美，还说要在这里陪我一辈子。”
“那些日子，真的很好。”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很快平复下来，“虽然短暂，但足够我回忆一辈子。谢谢你，曦苒，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谢谢你给了我那么多美好的回忆，谢谢你让我成为了更好的人。以前我总觉得，你走了，我的人生就失去了意义。但现在我明白了，你希望我能好好生活，希望我能带着你的爱和期盼，勇敢地走下去。”
他从背包里拿出绘图笔，在速写本上画了一片梧桐叶，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太阳和一颗星星。“我最近接了一个公益项目，是给山区的孩子们设计一所学校。我打算在学校的院子里种满梧桐和向日葵，给他们设计大大的落地窗，让他们能在阳光里读书写字。我想让他们知道，无论生活有多难，都要心存希望，就像你当年那样。”
夕阳渐渐落下，天空被染成了暗红色，远处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陈楠洲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棵老槐树，轻声说：“曦苒，我走了。下次来看你的时候，我会给你带最新鲜的梧桐叶，给你讲山区学校的设计进展，给你说朵朵的画又得了奖。你要在那边好好的，不用惦记我，我会照顾好自己，会带着你的爱和思念，好好生活，好好追梦。”
他转身离开，脚步坚定而从容。秋风卷起梧桐叶，跟在他的身后，像是在送他一程。走到巷口时，他回头望了一眼，老槐树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树下的长椅上，那枚橘子糖还静静地躺在那里，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回到工作室时，已经是深夜。陈楠洲打开灯，工作室里摆放着他设计的各种模型，其中最显眼的，就是梧桐小院的模型，旁边放着温曦苒的照片和日记，还有朵朵画的那幅画。照片上的温曦苒笑得眉眼弯弯，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他坐在绘图桌前，拿出一张空白的图纸，拿起绘图笔，开始画画。他画的是山区学校的草图，院子里种满了梧桐和向日葵，教室里有大大的落地窗，孩子们坐在明亮的教室里读书写字，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在图纸的角落，他画了一个小小的太阳和一颗星星，还有一片梧桐叶——那是他和温曦苒的标志，也是他对孩子们的祝福。
画着画着，他想起温曦苒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如果有来生，我希望我们能在一个没有病痛、没有苦难的地方相遇，我还想做你的小太阳，还想和你一起看梧桐叶，还想和你一起实现所有的约定。”
他放下笔，看着图纸上的梧桐和向日葵，心里默默说：“曦苒，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还要遇见你。我会早点找到你，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不让你留下任何遗憾。我们会一起看遍四季的梧桐叶，一起住进我们的梧桐小院，一起慢慢变老，实现我们所有的约定。”
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洒进来，落在图纸上，给那些梧桐叶和向日葵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陈楠洲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嘴角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他知道，温曦苒从来没有离开过他。她在梧桐叶的沙沙声里，在橘子糖的清甜里，在他设计的每一栋房子里，在他心里的每一个角落。她就像一颗永远不会熄灭的星星，虽然藏在了夜空里，却一直用温柔的光芒，照亮他前行的路。
南京的秋夜很静，只有梧桐叶飘落的声音，和绘图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像是一首温柔的夜曲，诉说着一段跨越时光的爱与思念。而这份爱与思念，会像南京的梧桐树一样，在岁月里深深扎根，永远温暖，永远明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