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春芽初绽念旧人
南京的春天来得悄无声息。当陈楠洲在绘图室里赶完最后一张设计图，揉着酸涩的眼睛抬头望向窗外时，才发现楼下梧桐树的枝桠上，已经冒出了星星点点的嫩绿新芽。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落在图纸上，暖融融的，带着初春特有的温柔气息。
温曦苒已经离开他三个多月了。这三个多月里，陈楠洲像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每天重复着上课、绘图、打工的轨迹，沉默得像一块浸在寒潭里的石头。他不再和同学说笑，不再参加任何集体活动，甚至很少抬头看天，仿佛只要不留意身边的变化，就能将自己困在有温曦苒的回忆里。
绘图桌上，温曦苒的一寸照片被擦得一尘不染。照片上的她穿着高中校服，梳着简单的马尾，笑容干净得像盛夏的阳光，眼里盛着对未来的憧憬。陈楠洲伸出指尖，轻轻摩挲着照片的边缘，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密密麻麻地疼。
他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温曦苒还坐在他身边，指着窗外刚抽芽的梧桐枝说：“楠洲，你看，春天来了，梧桐叶又要长出来了。等它们长得枝繁叶茂，我们就去梧桐巷拍照好不好？”那时候她的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眼里的光比阳光还要明亮，像一株在寒风中顽强生长的嫩芽。
可现在，梧桐芽又绿了，那个说要和他一起看叶生叶落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陈楠洲，这份设计稿你看看，客户觉得庭院的布局还可以再调整一下。”同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陈楠洲收回手，将照片小心翼翼地移到绘图桌的角落，拿起同事递过来的设计稿，目光迅速投入到工作中。只有在画图的时候，他才能暂时忘记心里的空洞，让那些线条和光影填满自己的思绪。他的设计里，永远少不了梧桐元素——或是庭院里一棵独立的梧桐树，或是窗户上梧桐叶形状的雕花，或是地面上用石子铺成的梧桐叶纹路。同事们都笑着说他对梧桐情有独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他和温曦苒未完成的约定，是他能抓住的、唯一与她有关的念想。
下午没课，陈楠洲像往常一样，背着绘图板去了梧桐巷。初春的阳光很柔和，洒在身上暖融融的。梧桐枝上的嫩芽争先恐后地往外冒，嫩绿的颜色像是能滴出水来，给这条古老的巷弄增添了几分生机。
他走到那棵最粗的梧桐树下，这是他和温曦苒约定拍婚纱照的地方。树干上，他当年刻下的“楠&曦”三个字，被春风吹得愈发清晰。他靠在树干上，从背包里拿出那个错题本，慢慢翻开。里面夹着的梧桐叶已经积攒了厚厚一叠，有深秋金黄的，有初冬带霜的，现在又多了几片刚落下的、还带着青涩的嫩芽。
他翻到温曦苒写的那封信，字迹娟秀，却因为泪水的浸泡，有些地方已经晕开。“楠洲，以后的路，你要好好走下去，带着我的爱和思念，勇敢地往前走。”这句话他已经看了无数遍，可每次看到，眼泪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陈楠洲？”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陈楠洲猛地回头，看到林薇薇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一个帆布包，脸上带着一丝犹豫。林薇薇是温曦苒生前最好的室友，也是中文系的同学，温曦苒走后，他们就很少联系了。
“你怎么在这里？”陈楠洲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连忙收起错题本，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林薇薇慢慢走近，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错题本上，眼里闪过一丝不忍。“我来这边采风，准备写一篇关于梧桐巷的散文。”她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其实，我找你很久了，一直想把东西交给你。”
她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木盒，递到陈楠洲面前。木盒是手工制作的，上面刻着简单的梧桐叶纹样，看得出来主人很用心。“这是曦苒留给你的，她去世前一周交给我的，说如果有一天你能慢慢走出来，就让我转交给你。如果……如果你一直放不下，就不用拿出来了。”
陈楠洲的心脏猛地一缩，他颤抖着伸出手，接过木盒。盒子很轻，却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能想象到温曦苒坐在宿舍里，一点点打磨这个木盒的样子，她的手指一定被木屑划破过，就像她当年为了给他折星星，手指被纸划破一样。
“她还说什么了吗？”陈楠洲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薇薇摇摇头，眼眶红了：“她只说，希望你能好好的，不要一直活在过去。她说，你是她生命里的光，现在，她希望你能成为自己的光。”
陈楠洲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攥着那个木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想起温曦苒生病时，林薇薇经常去医院看她，给她带她喜欢的零食，陪她聊天，帮她整理笔记。那些日子，多亏了林薇薇的陪伴，温曦苒才多了一些快乐。
“谢谢你。”过了很久，陈楠洲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用谢。”林薇薇叹了口气，“曦苒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幸福。她走后，我一直不敢找你，怕触碰到你的伤口。但我知道，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曦苒也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陈楠洲点点头，没有说话。他知道林薇薇说的是对的，可心里的思念就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把他困在里面，怎么也挣脱不出来。
林薇薇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临走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陈楠洲，轻声说：“好好活下去，才是对曦苒最好的纪念。”
陈楠洲站在梧桐树下，看着林薇薇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巷口，心里五味杂陈。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木盒，深吸一口气，慢慢打开了它。
盒子里铺着一层柔软的绒布，上面放着一枚用橘子糖纸折成的小星星，还有一张小小的纸条。星星的颜色已经有些褪色，但依旧能看出当年的橘色光泽，边角被摸得有些发毛，显然是温曦苒经常拿在手里摩挲。
纸条上是温曦苒熟悉的字迹，娟秀而工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楠洲，当你看到这颗星星时，说明你已经慢慢走出来了。我很开心，也很放心。这颗星星是我用你送我的第一颗橘子糖的糖纸折的，里面藏着我对你的思念和祝福。
我知道你很爱我，我也很爱你。但爱不是束缚，不是让你停在原地。你有你的梦想，有你的人生，你应该去追逐它们，去拥有一个完整而幸福的未来。
不要因为我的离开而否定所有的美好，不要因为悲伤而关闭自己的心扉。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值得你去爱的人和事，还有很多美好的风景等着你去看。
如果你遇到了喜欢的女孩，不要犹豫，不要觉得对不起我。能看到你幸福，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我会化作天上的星星，一直看着你，祝福着你。
楠洲，我会永远爱你。但我更希望你能好好爱自己，好好生活。记住，无论我在哪里，我都会为你加油。”
陈楠洲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滴在纸条上，晕开了墨迹。他紧紧攥着那颗糖纸星星，仿佛握住了温曦苒最后的温度。他想起高三那年，温曦苒在错题本上画的星星，想起他们一起在停电的晚自习上，借着烛火做题的样子，想起她生病时，躺在病床上，强颜欢笑地对他说“我没事”的样子。
原来，她早就为他铺好了后路，早就希望他能放下悲伤，好好生活。原来，她的爱从来都不是负担，而是希望他能过得更好。
陈楠洲靠在梧桐树上，失声痛哭起来。压抑了三个多月的悲伤、思念、愧疚，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方向，却也为曾经的执着和迷茫感到难过。
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平静下来。他擦干眼泪，把糖纸星星放进贴身的口袋，把纸条夹在错题本里，和温曦苒的信放在一起。他抬头看向天空，阳光透过梧桐枝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的脸上，暖融融的。
他想起温曦苒曾经说过，她想做一个能给别人带来温暖的人。现在，他想替她完成这个愿望。
从那天起，陈楠洲慢慢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开始主动和同学交流，虽然话还是不多，但脸上不再是之前的冷漠和疏离；他开始参加学校的志愿者活动，每周都会去医院看望生病的孩子；他依旧会去梧桐巷，依旧会给温曦苒带橘子糖，但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坚定和从容。
周末的时候，他会去医院做志愿者。他给生病的孩子讲故事，教他们画画，给他们送橘子糖。有一次，他遇到了一个和温曦苒患有同样病的小女孩，名叫朵朵。朵朵很可爱，却因为化疗失去了头发，脸上带着淡淡的忧伤。陈楠洲看着她，仿佛看到了曾经的温曦苒。
他坐在朵朵的床边，拿出绘图笔，给她画了一个大大的太阳，旁边是一颗小小的星星，还有一片梧桐叶。“你看，这是太阳，代表着希望；这是星星，代表着陪伴；这是梧桐叶，代表着约定。”他轻声说，“只要你坚持下去，就一定能战胜病魔，像梧桐叶一样，在春天绽放出新的生命。”
朵朵看着画，眼睛亮了起来：“哥哥，你画得真好看。我也想和梧桐叶一样，在春天发芽。”
“一定会的。”陈楠洲笑着说，从口袋里拿出一颗橘子糖，递给朵朵，“吃颗糖，甜的东西能让人开心，也能让人更有力量。”
朵朵接过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像一束光，照亮了陈楠洲的心底，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离开医院时，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医院的走廊里，温暖而明亮。陈楠洲想起温曦苒曾经说过，她希望能给别人带来快乐。现在，他正在替她完成这个愿望，而这份快乐，也回馈给了他自己。
他走到梧桐巷，看着嫩绿的梧桐叶在风中轻轻摇曳，轻声说：“曦苒，我今天遇到了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她和你一样勇敢。我给她画了太阳和星星，还送了她一颗橘子糖，她很开心。你看到了吗？你说得对，甜的东西能让人开心，能给人力量。”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颗糖纸星星，放在手心，对着阳光看了看。星星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仿佛温曦苒在对着他笑。
“曦苒，我会好好生活的。”他轻声说，“我会完成我们的约定，设计出属于我们的梧桐小院；我会带着你的爱和思念，勇敢地走下去；我会替你看看这个世界的美好，替你感受生活的温暖。请你放心，我会成为自己的光，也会成为别人的光。”
春风吹过，梧桐叶轻轻摇曳，像是在回应他的话。陈楠洲站在巷子里，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温暖而明亮。他知道，悲伤不会轻易消失，思念也会一直存在，但他已经学会了和它们和平共处。他会带着温曦苒的爱和约定，在未来的日子里，好好生活，好好追梦，就像她希望的那样。
南京的春天很美，梧桐叶在阳光下茁壮成长，充满了生机和希望。陈楠洲背着绘图板，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他的脚步很坚定，眼神里充满了力量。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他会遇到很多困难和挑战，但他不再害怕，因为他的心里，有温曦苒的爱和思念，有他们未完成的约定，还有那颗藏在口袋里的、带着温暖的糖纸星星。
而那些关于爱与思念、约定与坚守的故事，会像南京的梧桐树一样，在岁月里深深扎根，枝繁叶茂，生生不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