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霜雪覆痕忆旧年
南京的第一场雪落得猝不及防。凌晨时分，陈楠洲被窗外的寂静惊醒——往日里梧桐叶簌簌作响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厚重的、裹着寒气的静谧。他披衣起身，推开宿舍窗户，一股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带着雪特有的清冽气息。
窗外，整个世界都被白雪覆盖了。梧桐树的枝桠上积着厚厚的雪，像一个个毛茸茸的银条，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宿舍楼下的小径被白雪铺成了一条洁白的毯子，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远处的教学楼、图书馆，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雪色中，显得格外肃穆。
陈楠洲的目光落在那棵最粗的梧桐树上——那是他和温曦苒约定拍婚纱照的地方。此刻，树枝上的雪被风一吹，簌簌落下，像是谁在无声地落泪。他想起温曦苒曾经说过，她最喜欢下雪天，因为雪落在梧桐叶上，像撒了一层糖霜，甜丝丝、亮晶晶的，能把所有不开心都盖住。
“曦苒，下雪了。”他对着窗外轻声说，声音被寒风裹着，消散在空旷的校园里，“你说的糖霜，我看到了，真的很美。”
他关上窗户，转身回到书桌前。桌上放着那个熟悉的错题本，封面的梧桐叶纹样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他伸手拂去灰尘，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页，仿佛又摸到了温曦苒的温度。他翻开错题本，里面夹着的梧桐叶已经被压得平整干燥，边缘有些卷曲；那张泛黄的火车票依旧躺在纸页间，“南京”两个字的墨迹愈发淡了；还有那张褪色的橘子糖纸，被他小心翼翼地夹在温曦苒的信旁边，橘色的图案已经模糊，却依旧残留着一丝淡淡的甜香。
他翻到最后一页，温曦苒画的梧桐小院清晰地映入眼帘。画里的房子不大，两室一厅，客厅的窗户朝着太阳，院子里的梧桐树长得枝繁叶茂，树下的一男一女手牵着手，笑容灿烂得像盛夏的阳光。旁边“楠洲，曦苒，永远的约定”一行小字，被他摸得发亮。
陈楠洲的喉咙发紧，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他想起去年冬天，他和温曦苒一起回小城过年。那时候她的身体还不算太差，只是偶尔会咳嗽。他们在小城的雪地里堆雪人，温曦苒裹着厚厚的围巾，鼻子冻得通红，却依旧笑得眉眼弯弯。她指着雪人对他说：“楠洲，你看，它多像你，憨憨的，却很温暖。明年冬天，我们在南京堆一个更大的雪人，好不好？”
他当时笑着答应了，说要堆一个比她还高的雪人，给它戴上她的围巾，插上梧桐枝做的胳膊。可现在，雪人还没堆，她就已经不在了。
手机在枕边震动了一下，是温曦苒的母亲发来的微信。她问陈楠洲在南京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按时吃饭，还说整理温曦苒的旧物时，发现了她高中时的日记本，想寄给她，让他留个念想。
陈楠洲看着微信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才缓缓回复：“阿姨，我很好，您放心。日记本不用寄了，我这里有她留下的东西，足够我想她了。您也要照顾好自己，别太难过。”
他不敢让温曦苒的母亲寄日记本过来。他怕看到温曦苒高中时的字迹，怕看到她记录的那些关于他的、青涩而美好的时光，怕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会被那些文字彻底击溃。
放下手机，陈楠洲再也没有了睡意。他穿上外套，拿起雨伞，走出了宿舍。雪还在下，不大，却很密，像柳絮一样飘落在他的头上、肩上。他没有打伞，任由雪花落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
他下意识地朝着梧桐巷的方向走去。脚下的积雪越来越厚，每走一步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沿途的店铺大多关着门，只有几家早点铺亮着暖黄的灯光，透过窗户照出来，映在雪地上，格外温暖。
走到梧桐巷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曾经铺满落叶的小径，如今被白雪覆盖得严严实实，只剩下光秃秃的梧桐枝桠在寒风中摇曳。陈楠洲走到那棵最粗的梧桐树下，伸出手，抚摸着树干上粗糙的纹路。树干上还留着他当年刻下的“楠&曦”三个字，只是被岁月和风雪侵蚀，已经有些模糊了。
“曦苒，我来看你了。”他靠在树干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今天的雪很大，你会不会冷？我给你带了橘子糖，放在树下了，你记得吃，甜的东西能让人开心。”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橘子糖，剥开糖纸，放在树下的雪地里。橘色的糖块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鲜艳。他想起高三那年，温曦苒难过的时候，他总会给她递一颗橘子糖，说甜的东西能驱散所有的不开心。可现在，他再也不能亲手给她递糖了，只能用这种方式，给她一点甜。
他在树下站了很久，直到身上积满了雪，变成了一个“雪人”，才缓缓转身离开。路过街角的糖水铺时，他停下了脚步。铺子里的灯已经亮了，老板正在打扫卫生，看到他站在门口，笑着打招呼：“小伙子，这么早？还是一碗绿豆沙？”
陈楠洲点点头，推开了门。铺子里暖黄的灯光和清甜的气息，瞬间驱散了他身上的寒气。“多加冰。”说完这句话，他才意识到现在是冬天，哪里来的冰。他自嘲地笑了笑，改口道：“不用加冰了，热的就好。”
老板看出了他的落寞，没有多问，转身去给他做绿豆沙。陈楠洲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雪景，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去年冬天，他和温曦苒也曾坐在这个位置上，一起喝着温热的绿豆沙，聊着未来的规划。温曦苒说，她想毕业后留在南京，做一名编辑，每天和文字打交道；他说，他想成立自己的建筑设计工作室，设计出更多像梧桐小院一样温暖的房子。
可现在，他们的梦想还没实现，她就已经离开了。
温热的绿豆沙端上来时，清甜的香气漫开来。陈楠洲拿起勺子，小口啜饮着。味道和以前一样，甜而不腻，带着绿豆特有的清香，可他却尝不出当年的滋味了。曾经让他觉得温暖的甜，现在只剩下淡淡的苦涩，像他此刻的心情。
“小伙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老板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递给他一杯热水，“看你最近总是一个人来，脸色不太好。”
陈楠洲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有点想家。”
老板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遇到什么困难都别往心里搁。人生就像这绿豆沙，有甜也有苦，慢慢熬，总能熬出甜来。”
陈楠洲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老板是好意，可有些苦，不是说熬就能熬过去的。就像他对温曦苒的思念，像扎根在心底的树，拔不掉，也忘不掉。
喝完绿豆沙，陈楠洲付了钱，走出了糖水铺。雪已经停了，太阳渐渐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雪地上，泛着刺眼的光。他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回到学校时，同学们已经陆续起床了。有人在操场上堆雪人，有人在拍照留念，欢声笑语传遍了整个校园。陈楠洲看着他们热闹的身影，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他曾经也和他们一样，对未来充满了憧憬，有喜欢的人，有想要实现的梦想。可现在，他的世界只剩下无尽的思念和悲伤。
他没有回宿舍，而是直接去了绘图室。绘图室里空无一人，只有绘图板、铅笔和图纸静静地躺在桌上。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拿出绘图笔，翻开一张空白的图纸。温曦苒的照片就放在绘图桌的一角，照片上的她笑得很灿烂，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他看着照片，心里的思念像潮水一样涌来。他拿起笔，开始在图纸上画画。他画的是温曦苒画的梧桐小院，院子里的梧桐树、客厅的窗户、树下的两个人，都和她画的一模一样。只是，他在院子里加了一个雪人，雪人戴着温曦苒的围巾，插上了梧桐枝做的胳膊，笑得憨憨的，像他自己。
画着画着，眼泪又掉了下来，滴在图纸上，晕开了墨迹。他想起温曦苒曾经说过，她喜欢他画的画，说他的画里有温度，有希望。可现在，他的画里只剩下思念和遗憾。
中午时分，绘图室里渐渐热闹起来。同学们陆续进来，看到陈楠洲坐在那里画画，都忍不住围了过来。“楠洲，你画的这是什么？真好看。”“这是梧桐小院吗？也太温馨了吧。”“树下的两个人是谁啊？是你和你女朋友吗？”
陈楠洲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收起了图纸。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眼泪，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心里的痛苦。他拿起外套，起身走出了绘图室，留下一群满脸疑惑的同学。
他走到操场，看到同学们堆的雪人，心里又是一阵难过。那个雪人很大，比他还高，戴着帽子，围着围巾，笑得很开心。他想起温曦苒曾经的愿望，想起他们约定要在南京堆一个更大的雪人。他走到雪人旁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雪人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了温曦苒冰冷的手。
“曦苒，我们的雪人堆好了，你看到了吗？”他轻声说，“它很大，比你还高，戴着你的围巾，插着梧桐枝做的胳膊，和我们约定的一样。”
没有人回应，只有寒风穿过操场，带着雪的气息，呜咽作响。
下午，陈楠洲接到了设计院老板的电话，让他去工地监工。他收拾好东西，背着绘图板，走出了学校。工地在城市的郊区，离学校很远。他坐在公交车上，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心里一片茫然。
工地上一片繁忙，工人们正在紧张地施工。陈楠洲戴上安全帽，走到施工现场，仔细检查着每一个细节。他的专业素养让他很快投入到工作中，暂时忘记了心里的痛苦。
傍晚时分，工作结束了。陈楠洲走出工地，发现外面又下起了雪。雪花飘落在他的身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他没有打伞，任由雪花落在脸上，心里的寒冷比身上的寒冷更甚。
他站在公交车站，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孤独感。他想起以前，不管他工作到多晚，温曦苒都会给他发微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会给他留一盏灯，会给他准备温热的饭菜。可现在，再也没有人给他发微信，再也没有人给他留灯，再也没有人给他准备饭菜了。
公交车来了，陈楠洲上了车。车厢里很拥挤，充满了各种气味。他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的雪景。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映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落寞。
回到学校时，已经是深夜了。宿舍里一片漆黑，同学们都已经睡着了。陈楠洲轻手轻脚地走进宿舍，没有开灯，直接躺在了床上。他没有脱衣服，也没有盖被子，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温曦苒的身影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的温度，都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他想起他们在高三那年的相遇，想起停电的晚自习，想起旧书店的约定，想起那张前往南京的火车票，想起他们在南京的点点滴滴。
那些回忆像一把把刀，割在他的心上，让他疼得无法呼吸。他想大喊，想大哭，想把心里的痛苦都发泄出来，可他只能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床上爬起来，走到书桌前，翻开了那个错题本。他拿出笔，在温曦苒的信旁边，写下了一行字：“曦苒，我很想你。没有你的日子，真的很难熬。但我会好好活下去，会实现我们的约定，会设计出属于我们的梧桐小院，会带着你的爱和思念，勇敢地走下去。”
写完这行字，他把错题本紧紧抱在怀里，躺在床上，渐渐睡着了。在梦里，他又回到了高三那年的盛夏，停电的晚自习上，烛火摇曳，温曦苒坐在他身边，笑着对他说：“楠洲，这道题我还是不懂，你再给我讲一遍好不好？”
他笑着点头，伸手去摸她的头发，却发现她的身影渐渐模糊，最后消失在了烛火的光晕里。他大喊着她的名字，却再也找不到她了。
陈楠洲猛地从梦里惊醒，额头上布满了冷汗。窗外的雪已经停了，天快亮了。他看着空荡荡的宿舍，心里的思念和痛苦又一次涌了上来。
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他会遇到很多人，经历很多事，但他永远不会忘记，在那个盛夏，他遇到了一个叫温曦苒的女孩。她像一束光，照亮了他灰暗的青春；她像一颗糖，给了他无尽的甜；她像一片梧桐叶，落在了他的生命里，留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痕迹。
南京的冬天还很长，霜雪会覆盖所有的痕迹，但他对温曦苒的思念，却永远不会被岁月冲淡。他会带着这份思念，带着他们的约定，在这座满是梧桐的城市里，独自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