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陌生姐姐捡到了
“你……受伤了吗?”
少女温润的嗓音如干涸沙漠中的一片绿洲,救起了即将脱水致死的旅人;又如无尽的黑暗混沌中,一瞬间照进了一抹柔和的光晕。
井从鑫有些许呆了,也不知是碍于死亡的压迫还是侥幸存活的后怕,又或许是因为……他第一次被毫无纠葛的陌生人关心——在瑞奥那城中,人们或多或少都会因他的出身而多加照顾,但眼前的这个人,却应是确确实实的毫无纠葛。
少女没能等到他的回应,似乎是有些担心,又向他走近了些,井从鑫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回应道:“我没事。”
听到他的回应,少女似是松了一口气,又开口问道:“怎么一个人在城外晃啊,我送你去战士殿吧。”
少女的嗓音分明柔和,但一听到要回家去的井从鑫却从这话语中听出了几分不容拒绝。不过好在二人萍水相逢,他的名声在城外也无人知晓,谁也不认识谁,井从鑫打算撒个谎。
少女问道:“你是从腊达城来的吗?”
井从鑫肯定地点点头。
她的第一反应必然是腊达城——瑞奥那城旁的一个小城。毕竟井从鑫今晚走了很远,现在他们的位置,的确要离腊达城更近一些。
少女也没多想,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那就去腊达城的战士分殿好了。于是少女看向那只五行魔龙,一人一龙似是极有“默契”,不等少女下达指令,呆萌版五行魔龙便摇摇小尾巴,拍打着小翅膀骨碌地飞出了森林,似乎是在为少女开路。但少女似乎没料到它会这么做,轻轻地叹了口气,对井从鑫道:“我们走吧。”
井从鑫心里有点犹豫,但还是跟了上去。出了森林,他见少女依旧没有要乘着五行魔龙一飞冲天的迹象,便好奇地看着在前方不远处随心所欲地飞翔的龙魔,开口问道:“它怕生吗?”
少女被他问得一愣,答道:“……有一点。”
原来是怕生啊。
井从鑫心下了然。据他所知,有龙魔伙伴的旅行者通常都会在赶路时乘上龙魔,而这名好心的少女显然没有这个意愿。因为要把自己送到腊达城,两人要么一起乘,要么一起徒步。井从鑫根本想不出任何拒绝乘龙的原因,于是他就猜测——
肯定是这只五行魔龙怕生,不愿让除主人以外的其他人类乘上自己。他倒是想不到,被称为“元素之祖”的五行魔龙,还有如此一面。
井从鑫问完了,少女也开始发问:“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吧。”
毕竟一个人走这么远……等等,不会是离家出走吧?
这次轮到井从鑫发愣了,但他也没有和陌生人畅谈人生的意愿,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没了下文。而少女见他沉默,也无意再多说些什么,只是轻声安慰着:
“都会成为过去的。”
——无论是苦闷、伤痛、不堪,都终有一天,会成为过去的。
一路再无话。
……
……
……
直到迈进灯火通明的战士分殿,井从鑫才得以看清这位少女的样貌——刚刚长开的十六七岁的姣好面容,虽说不上惊艳,但弯弯眉眼间的柔和以及流畅的面颊线让人觉得十分安心;披散的头发应是天生的偏褐,被一顶略大帽子遮住了大半;宽大的披风将少女纤细的身躯和略大的挎包遮掩起来,如果忽略这阻力极大的披风,少女的打扮就如同刺士一般干练;修身的深色上衣和长裤修饰出她略有成熟弧度的身姿,脚上是一双有着不少年岁的皮靴;明明处在爱美的年纪却没有什么发卡丝带装饰,要说她身上唯一的特别之处,约莫就是她戴着无指手套的左手的无名指上,明晃晃地圈着一枚精致的戒指。
注意到戒指的下一秒,井从鑫立刻抬眼又去看少女的面庞。
……这,看着确实年纪不算大啊……结婚这么早?还是娃娃脸?
井从鑫并未从那枚戒指上感受到法力波动,那想来就是无法力驱动的婚戒了。再细看那戒指,并无什么珠宝点缀,基调只是最为朴素的白银,但烙在上面的落云花花纹着实精巧,暗紫色的线条中还掺进了些许脆金色,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着细碎的光。越是细看,便越让人隐隐约约觉得被什么藏在暗处的人凝视着——怕不是在被和少女交换戒指的人用眼神千刀万剐吧。
好、好一个宣示主权——要是光看脸,这姐姐分明就未成年吧?!难道她们那里的风俗很落后?!
少女似乎是注意到了井从鑫的视线,默默地双手环胸将戒指隐藏起来,又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井从鑫的眉眼,似乎是在寻找着脑海中有没有熟悉的面孔。
井从鑫被少女盯得有些许不自在,尴尬地问道:“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
少女闻言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或许吧。”
还不等井从鑫反应过来“或许吧”是什么意思,少女就引着他往分殿前台走,同时自我介绍道:“我叫秦月,风花雪月的月。”
她“风花雪月”的“花”字发音有些奇怪,但想来是口误,井从鑫没放在心上,“嗯”了一声作为回答。而秦月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但又发自内心地感叹道:“你们战士分殿也建的这么华丽啊,我还以为只有总殿会高大气派呢。”
而井从鑫也终于打开了嘴,道:“毕竟全大陆就数战士职业的人最多,资金多也正常。”
虽然对战士的磨砺感到痛不欲生,但一听到有人夸赞战士职业,井从鑫还是会内心雀跃。但就在这时,井从鑫突然发现大厅一旁的宣告栏上最醒目之处贴着自己的寻人启事,还附上了自己的大头照。
井从鑫吓到两眼蓦地放大,欲要用自己的小身板遮住比自己高出不少的秦月的视线。
“我已经看到了,”秦月将井从鑫惊慌失措的窘迫模样尽收眼底,脸上依旧是温和的微笑,但本是温润的嗓音刹那间就让井从鑫如坠冰窟 ——
“二少爷。”
井从鑫下意识死死抓住秦月的胳膊,眼泪也呼之欲出连声道:“……求求你,不要让我回去,我爸会打断我的腿的,求求你,求求你……”
“不会的,”秦月无情地打断了井从鑫的乞求,“井老先生不是从不打人么。”而什么都不懂的呆萌版五行魔龙还在一旁“添油加醋”地低吼。
井从鑫的眼泪已经崩盘,他还从来没有如此丢脸地在外人面前哭过,但为了不引起他人注意,他还竭力压低声音:“你从哪儿听说的胡言乱语啊……我真的,我真的会死的……”
秦月看着井从鑫像鹌鹑一样地发抖,蹙了蹙眉,随后将自己的帽子摘下,扣在了井从鑫的脑袋上,将他的大半张脸遮了个严严实实,又拉着他一声不吭地往前台走。
井从鑫早已无心去关心为什么身体纤细的秦月能拉得动经受战士训练的他,只知道自己离真正的死亡又近了一步——他这才知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的含义。
秦月向前台人员打了声招呼,但却出乎意料地开口问道:“您们这里还有多的宵夜吗?”
……
……
……
井从鑫拿到了晚饭,钱是秦月付的。
明明已经是过半夜,指尖的温度却是刚刚好,傻子都知道肯定是秦月又做了什么小动作。井从鑫偷偷瞄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秦月,心里道,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于危机之时救了自己一命,还这么好心地照顾着自己饥肠辘辘的胃,一路无微不至,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不是一片好心。但不管怎么说,人家好歹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还是先道个谢比较好。
“谢谢你。”井从鑫的声音不大不小,尚显青涩的嗓音回响在大厅中。
“救下你的是斯堪迪,”秦月没有转头去看他,只是轻声回应着,一旁的五行魔龙骄傲地摇摇尾巴,想来他就是“斯堪迪”,“把你带到这里只是我的义务。”
所谓“义务”,其实就是大陆总纲的规定——没有达到一阶的准旅行者不得出城,而旅行者一旦在城外发现准旅行者,必须将其安全送到附近的职业大殿。
而此时的秦月正坐在沙发的另一头,不知道在往纸上唰唰写着什么。井从鑫心道不好,怕不是在悄悄地给人事部写信!
“你在写什么?”井从鑫饭也顾不上吃,欲要挪到秦月身边一探究竟,而秦月或是斯堪迪也没防着他。不过可惜的是,法力煞是低微的他并未察觉到秦月一瞬间的小动作。
“有关古卢森龙的随手记。”秦月大大方方地把纸摊给他看。
井从鑫不放心,俯下身仔仔细细地从头看到尾,确实是只有“善隐蔽”“会幻术”“吃软怕硬”之类的有关古卢森龙的描述。
“……好吧。”井从鑫默默挪回沙发的另一端吃饭,但眼睛还是不受控地看向秦月手中那沓厚厚的纸,“你是……驯魔师吧。”
原本瞄着温顺的斯堪迪,井从鑫说出的是个肯定句,却不料得到了秦月否定的回答。
“不要认为和异族一起旅行的人类就一定是驯魔师啊,”秦月放下了笔,转过头语气郑重地看着井从鑫道,“我们正在开创一种新职业——”
“叫做‘共魔’。”
少女的神情,一改先前的柔和颜色。而井从鑫,从她的深色眼眸中看出了些许他也曾拥有的心情。
——那,叫做“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