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离家出走的大动作

经历了八个小时的魔鬼体能训练,井从鑫几乎是脱力地瘫倒在床上,即使喉中噎着千言万语,最后还是没有力气吐出一个字。他只觉得自己像一只脱水的鱼,跌跌撞撞地被大浪拍在海岸上,反应过来时已经连扑腾的气力都消失殆尽了。

  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来讲,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日日如此,着在是一种被打入地狱的折磨。

  所谓战士,就是应该不断锤炼自己的体质,在被打倒后再站起来——鲜血淋漓地站起来,遍体鳞伤地站起来,无所畏惧地站起来。再被打倒,再站起来,直到对手被打倒,留下战士——永远的屹立。

  ……

  ……

  ……

  屹立个屁啊!!!

  说好听点,战士是打不死的小强;说难听点,战士就是一战场沙包。刺士神出鬼没,静待时机;魔法师后排开阵,火力全开;牧师范围辅助,掌控全场;驯魔师,更是啥都不用管,只需要给自己的魔兽奴隶下指令——而只有战士,一直在挨打。

  妈的。

  他妈的。

  真他奶奶的倒血霉了。

  井从鑫折腾着自己最后的一缕意识,如是想到。

  “小鑫,吃饭了。”这是母亲的招呼。

  井从鑫没力气去应。

  “吃饭啦。”

  “……等我躺会。”井从鑫勉勉强强地吐出几个音节。

  “快点儿,今天晚上有给你增强体质的龟笋哦。”

  一听到“增强体质”四个大字,井从鑫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彻底躺在床上躺尸。直到房门被粗暴地旋开,木质门板挨在墙上发出“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吱呀声,似乎在昭示着门板要不堪重负得四分五裂了。

  “你妈喊你吃饭喊了几遍?!你不想吃是吧?!不吃就滚出去!!”这是父亲。

  他一把抓起井从鑫的衣领,把躺尸的小孩像提溜小鸡仔一样扔出了井家的大门。

  “你这孩子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的文化课考了多少大分?一百分的题你考三十五分!还能让你在补课前吃饭就不错了!你妈好声好气喊你吃饭你还不应?!你给我在门外站两个小时!!”

  又是“碰”的一声,留给井从鑫的只有乌漆嘛黑的家门口的大门板。

  呵。

  井从鑫满不在乎。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他早就习惯了。

  井家世代职业,皆为战士。他的父亲,当年以一己之力抗下一只龙魔,是永远的瑞奥那城的英雄;他的哥哥,几百年来最年轻的顶阶战士,现任瑞奥那城—战士总殿的副主持。只有他——肉身薄弱,法力低微,即使为人十三年来父亲百般敲打、母亲千般关怀、兄长万般鼓励,他也依旧平庸于世人。如同一颗杂质多于润滑的玉,在全天下的期待中与世界邂逅,又因种种缺陷而沦为饭后闲谈。

  可那又能怎样。已经竭尽全力了。你们还想让我怎么样。

  “你们还想让我怎样……”

  八小时的身体折磨,眼下夜幕将至的微凉晚风,门板后父亲与母亲因他而起的争执,无不刺痛着他的身体。但最痛的,却是心。

  ……真的累了。

  井从鑫瞥了一眼院中晾晒的衣物,又看了看自己身上还未换下的合身的训练服,一个大胆的想法破茧而生。他扯下自己的外套,随意地披在身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自家的院子——

  他要闹一场轰轰烈烈的离家出走,离开着个压迫他肉体和精神的地方。

  ——我要证明给你们看,我不是废物。等我旅行归来,你们就等着看我的龙魔战利品吧!到时候,我就是“阿瓦那大陆十三岁只身一人擒获龙魔第一人”的传说!

  迎着晚风,井从鑫直直地向着瑞奥那城的城门走去。城门之外,是成百上千旅行者的向往之地。在到达自身职业的一阶前,所有向往外面世界的小孩子都会被城墙阻拦,只能在城中磨砺自己。而瑞奥那城是战士总殿的坐落处,是为数不多的上千年的古城,也是众多知名战士的故乡。

  井家是瑞奥那城中无人不知晓人才辈出的战士世家,即使是年岁尚小、修为尚浅的井从鑫,走在城里也会被过路的人尊称为“二少爷”。而看护城门的战士,与井家更是来往颇深——想来只要稍加说法,他就会放行我的。

  井从鑫如是想到,开始在心里打一会儿话术的草稿。而走到高大的城门前,草稿堪堪成型,井从鑫抬眼一看,心里却悄悄地惊讶——

  诶?今天不在?!

  真是天助我也!!

  激动喜悦完全将井从鑫吞没,但为了以防一开城门动静太大,他还是没有从正门走。说来也是可笑,堂堂前·天之骄子井从鑫,第一次出自家城门,竟然是钻狗洞。

  不过过程不重要,出来了就好,井从鑫拍拍身上的尘土,在心里安慰自己。城门之外,没有战士总殿的庇佑,夜风刹那间变得更紧更急,但井从鑫一想到自己波澜壮阔的冒险旅行就要开始,一点寒意都没有感受到。

  他自信地迈步,向着瑞奥那森进发,完全忽略了城门内外“魔兽异动,禁止出入”的警示牌子,也让仅仅关门十分钟的刀子嘴豆腐心的自家老爹在井家大院凌乱地寻找小儿子。

  ……

  ……

  ……

  鬼风。乱木。凌乱的魔气。

  井从鑫不得不承认,大人们用瑞奥那森编那些专门吓小孩子的鬼故事,还是有点写实风在里面的。《鬼风的引导者》,《乱木的悲唱曲》,《古卢森龙的红宝石》,并称为瑞奥那森三大鬼故事。而井从鑫仅仅是沿着森林边缘走走,虽然没有见到什么实质性的吓人玩意,就已经脑内循环播放了N遍《古卢森龙的红宝石》。

  井从鑫将恐惧死死地压在心底,但他自己都没发现,额上冷汗早已取代满腔热血。困倦、饥饿、酸痛,在这一刻被数百万倍地放大,理智轻轻地唤着他、唤着他回家。

  ……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回家!回家又要挨骂!又要挨训练!!又要挨文化课!!!凭什么旅行者不用上文化课啊!!!我今天当定了这旅行者!!!

  井从鑫无意识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说服自己转移注意力。譬如《古鲁森龙的红宝石》写道……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龙魔也深谙这个道理。它们知道,人类是贪婪的生物,也是愚蠢的生物,蠢到以为将它们的巢穴翻个底朝天,就能找到世界上最华美、最璀璨的红宝石。殊不知,龙魔最宝贵的红宝石,偏偏被放在了……森林的边缘。”

  “什么狗屁玩意!森林边缘怎么可能会有红宝石!”已经在森林边缘转悠了两个小时的井从鑫骂骂咧咧道。

  但忽地一阵暖风过境,似乎夹带着酒馆常有的微醺气息,又将井从鑫的意识拉向了森林。

  ……那是什么?

  幽幽的森林深处,不知何时透露出一点点夺目的红艳,或明或暗,闪烁于这片天地。毫不虚饰浮夸地说,那是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华美的,红。

  井从鑫霍得瞪大了双眼。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凝视着那一双“红宝石”,不知为何,他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那双“红宝石”上移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愈来愈近,而他却被晃得走不动了……

  ……

  ……

  ……不对。

  这根本不是什么红宝石。

  井从鑫的意识终于回笼,而“红宝石”也在同一时间意识到了井从鑫的警觉,古卢森龙的竖瞳不加掩饰地回归到“红宝石”的正中央,等候多时的血盆大口欲要将早已动弹不得的井从鑫横咬!而可怜的孩子,甚至才堪堪反应过来——他“波澜壮阔”的冒险,开始即结束。

  井从鑫一时间被铺天盖地的悔意笼罩,人类求生的本能在他体内肆意叫嚣,但他刚刚经历了百般折腾的身躯,早就屈服于眼前龙魔所释放的威压。

  “对不起。”

  井从鑫终是低声呢喃出一声呜咽。

  但不等刻骨铭心的疼痛落下,井从鑫的耳朵先是被一声嘹亮的龙吟刺痛。紧接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上一秒还要将他吞吃的古卢森龙俯首称臣。当然,不是对他俯首称臣,而是对着那只足有一方天地大小的龙魔——五行魔龙俯首称臣。

        井从鑫不知,五行魔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知道,自己今晚,必死无疑——古卢森龙只是森林的共生者之一,但因其与森林的亲和度,只要是在森林的范围内,就算是一位五阶战士也要与其周旋好一会儿;而五行魔龙,与金木水火土五行元素皆有极高的亲和度,一只两百年的五行魔龙,就足以抗衡一整支训练精良的五阶猎魔队伍。

        古卢森龙慌不择路地溜走,留下那只遮天蔽月的五行魔龙于夜晚中高高盘旋。展开的巨大双翼似乎仅凭随意地拍动就能刮起一阵狂风,琥珀色的龙瞳直勾勾地盯着井从鑫——这是更为紧迫、更让人为之胆寒的绝对压迫。

        龙大爷们……我真的不够你们塞牙缝的啊……

        也不知是不是井从鑫的诚心祈祷起了效果,那五行魔龙竟只是在空中盘旋了几圈,便霍得缩成一团肉球,大小只有一个普通抱枕那般大,悠悠地盘旋至低空。井从鑫错愕地看着呆萌版的五行魔龙,见它毫无刚才那番压迫感,胆子又大了回来,下意识想要走近看个真切。哪知这五行魔龙只是眨眨眼看了他一瞬,便一转尾巴悠悠地扑棱着小翅膀飞走。井从鑫这才注意到,五行魔龙频繁地望着的森林的阴影处,静静地站立着一个黑影。

        月光细微,树影斑驳,对方面容并不真切,只可依稀辨得是个半大的少女。少女轻轻拨开错杂的草丛,迈步出来,而刚刚还压迫感拉满的五行魔龙便如同请求主人夸赞一般地贴了上去。少女轻轻拍了拍五行魔龙的小脑袋,便转头看向井从鑫,她借着细碎的月光盯着井从鑫看了两三秒,似是将什么话咽了回去,斟酌了几分这才开口柔声问道:

        “你……受伤了吗? ”

        那一瞬,井从鑫觉得,自己的冒险,才算是刚刚开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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