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井底遗物

惊蛰蛊语

三月后,惊蛰。

昨夜一场春雪突袭,唐家药圃银装素裹,唯有暖棚中传来细碎响动——冰蚕破茧了。银白色的蚕蛾振翅而出,翅尖泛着冷光,点点银光在暖棚中翩跹,宛如碎裂的星辰坠入人间。这冰蚕是唐门至宝,嗜毒而生,以其蚕丝炼制的“断魂散”无色无味,见血封喉,既是唐门最强的杀器,也是最高的机密,药圃常年由柳氏亲自看管,连族中子弟都不得靠近半步。

而此刻,沈砚之正被两个家丁押跪在药圃的雪地里。他身上那件单薄的白衣早已被血水浸透,背上的鞭痕在寒风中裂开,溃烂的皮肉黏着布料,稍一动作便扯得钻心刺骨。血水顺着脊背蜿蜒而下,在雪地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很快又被新落的雪花覆盖,只留下斑驳的印记,像极了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处境。

柳氏手持荆条,站在他面前,脸色比地上的积雪还要冰冷。她看着砚之蜷缩在地的模样,眼中满是怨毒,厉声呵斥:“贱人!别以为惊澜护着你,你就能无法无天!冰蚕昨夜受惊,不肯吐丝,若你今日不引出它们,我便活活打死你,替我儿无锋报仇!”

荆条带着呼啸的风声落下,狠狠抽在砚之的肩头。他闷哼一声,意识在疼痛与寒冷中渐渐模糊,眼前开始出现重影——有时是兄长死前不甘的眼神,有时是唐无锋倒在血泊中的模样,还有唐惊澜夜夜施针时,指尖那抹微凉的药香。就在他快要失去知觉时,袖中的青蛇蛊突然躁动起来,猛地窜出袖口,顺着他的手臂蜿蜒而上,蛇信频繁吐动,发出尖锐的嘶鸣,那双金色的蛇眼死死盯着柳氏,带着十足的威慑。

“住手。”

一道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突然传来。唐惊澜缓步从暖棚外走来,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狐裘,却依旧掩不住身形的单薄。他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的账本,走几步便低咳几声,唇角溢出的血丝染红了苍白的唇,却在看向柳氏时,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轻笑:“母亲莫急,他自有用处。冰蚕受惊之事,我已有对策,不必拿他出气。”

柳氏看到唐惊澜,握着荆条的手僵了一下,语气瞬间软了几分,却仍带着不甘:“惊澜,你就是太心软了!这毒妇害死你哥,留着他只会是祸患!”

“兄长的死因尚未查清,怎可妄下定论?”唐惊澜轻轻摇头,绕过柳氏,走到砚之面前蹲下。他抬手拂去砚之发间的雪花,指尖带着一丝暖意,轻轻抚过他冻得青紫的脸颊,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砚之,冷不冷?只要你帮我找到一样东西,我便放你走——不仅放你离开唐家,还会帮你查清你兄长的死因,如何?”

砚之缓缓睁开眼,视线聚焦在唐惊澜的脸上。他看到对方眼底的疲惫与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心中忽然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这些日子,唐惊澜虽未明着护他,却总在柳氏发难时及时出现,夜里的施针也从未间断,他身上的蛊虫越来越温顺,连脊背的旧伤都好了许多。他知道唐惊澜定有目的,却还是忍不住问:“什么东西?”

“我哥的机关盒。”唐惊澜的指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他死前,将唐门叛徒的名单藏在了那只机关盒里,还特意将盒子沉入了后山的枯井。昨夜,我看到你偷偷去了枯井,从井中捞出了一样东西,是不是它?”

砚之心头猛地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确实在昨夜去了后山枯井——这些日子,他总觉得唐无锋的死太过蹊跷,便循着记忆中的线索找到枯井,潜入水中摸索时,果然摸到一只冰凉的铁盒。盒子上刻着唐门特有的暗纹,打开后里面并没有什么名单,只有一枚小巧的银铃,和一张折叠的信笺。信笺上只有一句简短的话:“惊澜怕冷,替我捂热他的心。”

他当时只当这是唐无锋的遗言,是对弟弟最后的牵挂,便将盒子藏回了柴房的角落,却没想到,这竟是唐无锋留下的托付,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

“你为何不自己去取?”砚之强压下心中的震惊,抬眼看向唐惊澜,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不信以唐惊澜的能力,会打不开一口枯井。

唐惊澜听到这话,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苦涩。他抬手按住胸口,又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好半天才缓过气,指尖的血丝愈发明显:“那口井,并非普通的枯井。我哥在井底设了‘双生阵’,这阵法需以血脉为引,唯有与他血脉相连者才能开启。而你……”他的目光落在砚之手臂上的青蛇蛊上,语气变得复杂,“因情蛊之故,你的血脉早已与他共生,你便是唯一能取出机关盒的人。”

砚之沉默了。他看着唐惊澜苍白的脸,看着他咳血时痛苦的模样,又想起药圃中那些即将被炼制为毒药的冰蚕——它们本是无辜的生灵,却要沦为杀人的工具。良久,他终于缓缓点头,眼神变得坚定:“我可以帮你取出机关盒,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放过药圃里所有的冰蚕,不许再用它们炼制‘断魂散’。”

唐惊澜凝视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深深的温柔。他没想到砚之在这种时候,最先考虑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一群蚕蛾的性命。他沉默片刻,轻轻颔首,唇角的笑意终于染上了几分真心:“成交。”

柳氏在一旁听得脸色铁青,却终究不敢反驳唐惊澜,只能恨恨地瞪了砚之一眼,甩着荆条离开了药圃。

那一夜,月色朦胧,后山的枯井旁寂静无声。砚之脱下厚重的外衣,只穿着单薄的里衣,深吸一口气后,纵身跳入井中。井水冰冷刺骨,刚一接触皮肤,便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就在这时,袖中的青蛇蛊突然窜出,缠绕在他的周身,蛇身带着一丝奇异的暖意,竟渐渐驱散了井水的寒意,让他的身体慢慢恢复了知觉。

砚之借着月光,在井底摸索着。很快,他便摸到了那只熟悉的铁盒。他将盒子紧紧抱在怀中,正要上浮,指尖却无意间触到了井底的一块凸起的石板。他心中一动,试着按压石板,只见石板缓缓移开,露出一个暗格——暗格里竟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机关盒!

他心中满是疑惑,将两只盒子都抱在怀中,借着青蛇蛊的掩护,迅速游出枯井。回到柴房后,他点燃一盏油灯,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只新找到的机关盒。

盒子打开的瞬间,他愣住了——里面没有名单,没有信笺,只有一面打磨得光滑如镜的铜镜。他下意识地看向铜镜,镜中映出的却不是他的脸,而是一张与唐无锋一模一样的面容!

那张脸有着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角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与他记忆中唐无锋的模样分毫不差。砚之猛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脸颊,指尖触到的是自己熟悉的轮廓,可铜镜里的影像却依旧是唐无锋的脸。

他忽然想起唐惊澜曾说过的话——“你因情蛊之故,已与他共生”;想起柳氏第一次见到他时,眼中闪过的惊讶;想起族中子弟偶尔看向他时,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来,从他被种下情蛊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只是沈砚之了,他的容貌、他的血脉,都在不知不觉中,与唐无锋融为一体。

油灯的火苗跳动着,映在铜镜里唐无锋的脸上,仿佛那张脸活了过来。砚之看着镜中的影像,忽然明白了唐无锋的良苦用心——他不仅要借自己的手找出叛徒,还要让自己代替他,留在唐惊澜身边,替他“捂热”那颗怕冷的心。

柴房外的风声渐渐小了,砚之将铜镜轻轻放回盒子里,指尖轻轻摩挲着盒面的暗纹。他知道,从他看到这面铜镜开始,这场由唐无锋布下的局,才算真正走到了关键之处。而他,也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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