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影
当萧同尘再次能清晰地感知到周围环境时,那股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夏夜特有的、带着草木清香的微凉空气。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虫鸣,如同大自然演奏的安眠曲。弯弯的月牙悬在天幕,洒下清冷黯淡的辉光,勉强勾勒出周围事物的轮廓。
他依旧被那柔软的丝绸蒙着双眼,但其他感官告诉他,这里是一片郊野,不远处,应该就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城池。
那高耸的、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脊背般的轮廓,是城墙。
(皇城?居然被带到这么远的地方?)萧同尘心中微凛。
拍卖场所在的区域距离人族皇城何止万里,柏然他们的传送法术,看来效力非凡。
然而,此刻的皇城早已宵禁,城门紧闭,守卫森严。
高大的城门如同冰冷的铁铸壁垒,隔绝了内外。
周围万籁俱寂,除了虫鸣,只有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更显出一种深沉的静谧,甚至……带着几分阴森。
萧同尘独自站在原地(柏然和暗影卫似乎已经隐匿或处理后续事宜),夜风拂过他单薄的衣衫,带来一丝寒意。
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那团温暖毛茸茸的生物那只白色的小狐狸似乎格外眷恋他,一直安安分分地待在他怀里,几条蓬松的大尾巴缠绕在他的手臂上,像是一个天然的暖手筒。
(城门关了……怎么进去?)他微微蹙眉。
以他现在的状态,翻越这等戒备森严的皇城城墙,无异于痴人说梦。
强行叫门?且不说会不会被当作可疑分子抓起来,他此刻这身打扮(拍卖场的白衣)和蒙着眼睛的怪异模样,也实在难以解释。
(难道要在荒郊野外露宿一夜?)这个念头让他有些抗拒。
倒不是不能吃苦,而是身为多宝阁阁主(尽管现在落难),有更好的条件为何不用?更何况,他需要尽快恢复灵力,处理多宝阁的烂摊子。
他想到了自己的本命空间。
虽然之前灵力微薄,只够打开一丝缝隙取出关键物品,但现在药效似乎过去了一些,灵力也恢复了一两成,或许可以尝试进入空间内部?那里绝对安全,而且有他存放的各种物资,包括舒适的起居用品。
(对,去空间里过夜。)打定主意,他心念一动,沟通了识海中那枚隐晦的印记。
怀中的小狐狸似乎察觉到了空间之力的波动,不安地动了动,发出一声细微的“嘤咛”,一条尾巴尖甚至无意识地、带着点试探性地悄悄探入了萧同尘微敞的衣领,触碰到了他温热的肌肤。
(萧同尘身体微微一僵,连忙伸手,将那作怪的尾巴尖轻轻扯了出来,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警告:“别闹。”
他“看”向怀中的小狐狸,尽管蒙着眼,但那精准的“注视”还是让秋玉合(小狐狸)动作一顿,抬起一双在夜色中依然流光溢彩的狐狸眼,无辜地望着他,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算了,跟一只小狐狸计较什么。)萧同尘心下失笑,或许它只是无意之举。
他不再犹豫,调动恢复不多的灵力,包裹住自身和怀中的狐狸。
下一刻,空间微微扭曲,两人的身影便从寂静的皇城外消失不见。
……
进入本命空间的瞬间,萧同尘便通过神识“看”清了里面的景象——简直一团糟!
各种闪耀着宝光的法器、贴着符箓的瓶瓶罐罐、堆积如山的灵石和材料,如同失去了引力一般,胡乱地漂浮在空中,缓缓沉浮。整个空间的下方,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清澈水域,波光粼粼。好在他站立的地方,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水隔开,踩上去如同实地,并无水渍浸入。
(怎么乱成这样?)萧同尘有些头疼。
他记得上次进入时,虽然东西也多,但至少是分门别类整理好的。
看来是之前强行冲击药力、试图打开空间时,造成了内部灵流紊乱。
他现在急需一张床,或者任何能让他舒服休息的地方。
目光(神识)在漂浮的杂物中扫过,最后落在了安静跟在他身后、已然化为人形的柏然身上。
柏然一身白衣,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如同沉默的护卫。
萧同尘“看向”他,虽然没有言语,但意思很明显。
柏然立刻心领神会。
他没有任何犹豫,周身白光一闪,身形迅速膨胀、变化——眨眼间,一条庞大无比的白色巨蛇便出现在了这方空间之中。
蛇躯盘绕起来,如同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温润热度的软垫,白色的鳞片在空间内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幽冷而华丽的光泽。
萧同尘满意地“点了点头”,摸索着走到盘起的蛇躯旁,毫不客气地靠坐了上去。
蛇鳞微凉,但蛇躯内部透出的热量却十分舒适,驱散了他体内的最后一丝寒意。
他将一直攥在手中的玉簪小心地放在一旁(这簪子似乎与他心神相连,之前能调动一丝空间之力也多亏了它),然后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准备休息。
小狐狸秋玉合也乖巧地在他腿边蜷缩起来,几条尾巴盖在自己身上,如同一条暖和的毛毯。
空间内恢复了寂静,只有下方水域偶尔泛起的涟漪声。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萧同尘的意识渐渐模糊,沉入了梦乡。
……
梦,并不美好。
他感觉自己被禁锢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身体沉重得无法动弹,意识也昏沉地陷落在无边黑暗之中。
四肢百骸都泛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软和疼痛,尤其是身体。
一个熟悉又让他心底发寒的声音,带着痴迷和癫狂,在他耳边反复回响,如同最恶毒的诅咒:
“师兄,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别想逃……永远都别想……”
“看着我,只看着我一个人……”
那声音时而温柔缱绻,时而阴冷偏执,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他的神魂。
(是泽澜!那个疯子!)即使在梦中,萧同尘也感到一阵强烈的窒息感和愤怒。
这段记忆源自游戏。
那时他为了冲级,开启了“自动模式”,将角色托管给了系统。
没想到再次登录时,游戏内的时间已经过去数年,而他和那个他一时心软救下的小鲛人泽澜之间,似乎发展出了一段极其扭曲的关系。
那些被系统托管期间发生的、他本人并未亲身经历、却又作为“记忆”存在的画面和感觉,尤其是某些强制性的、充满占有欲的亲密接触,此刻在梦中变得无比清晰和真实。
那被迫承受的屈辱,那无法挣脱的束缚感,那如同宠物般被标记和宣告所有的窒息……即便知道是游戏,是数据,那种深入骨髓的厌恶和恐惧却无比真实。
“唔……”他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猛地从梦中惊醒,坐直了身体!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额角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大口地喘息着,仿佛刚刚挣脱了无形的枷锁。
(啧,怎么会梦到这个疯子?)萧同尘抬手捂住心口,眉头紧锁。
虽然那只是游戏里的一段剧情,但那个名为泽澜的鲛人NPC,其偏执和疯狂的程度,实在给他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
(幸好……那只是游戏。)他长长舒了口气,试图驱散心底那份不适。
然而,梦中那清晰的感觉,却如同烙印般,一时难以抹去。
他靠在柏然温暖而坚实的蛇躯上,感受着那沉稳的呼吸般的起伏,心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外界的一切纷扰,多宝阁的变故,身份的危机,还有这莫名清晰的噩梦……都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
(必须尽快恢复实力。)他闭上眼(虽然本就蒙着眼),开始主动引导体内缓慢恢复的灵力,进行周天运转。
而在他的腿边,看似沉睡的小狐狸秋玉合,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一双狐狸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