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一

空间的静谧和柏然身躯传来的稳定热源，让萧同尘纷乱的心绪逐渐沉淀。但方才那个过于真实的噩梦，却勾起了他一段并不愿意回忆的、属于游戏【凡尘】存档中的往事。

那时，他刚接触这个全息修仙游戏不久，等级才三十级。

为了更快熟悉环境和获取资源，他加入了当时玩家中最热门的宗门——青云宗。

凭借出色的操作和系统赋予的极高天赋属性，他很轻易就被掌门收为亲传弟子，成为了青云宗人人敬仰的大师兄。

每日做完任务回宗，都能收到师弟师妹们崇拜的目光和各种示好的礼物，倒也风光无限。

一切的转折，发生在一个寻常的宗门任务途中。

他在一处偏僻的海岸线，撞见了几名邪修正在折磨一个看起来年岁极小的鲛人。

那鲛人有着如同海水般湛蓝剔透的鳞片，却被贪婪的修士用残忍的手段大片拔下，丢弃在地，闪烁着黯淡的光。

他拥有一头海藻般的微卷蓝发，此刻沾满了血污和泥沙。

那张稚嫩而精致的脸蛋苍白如纸，水蓝色的眼眸空洞无神，仿佛已经放弃了所有希望，只剩下微弱的气息证明他还活着。

系统没有任何任务提示。当时的萧同尘，游戏代入感正强，见此惨状，恻隐之心一动，便出手击退了那几名不算厉害的邪修（或许只是低级NPC）。

看着奄奄一息的小鲛人，他犹豫了一下。

放任不管，他必死无疑。

最终，他还是用灵力幻化出一个清澈的水球，小心翼翼地将小鲛人包裹其中，带离了那片血腥的海滩。

也就在他带走小鲛人的瞬间，系统提示音响起：【触发隐藏系列任务：照料沧海之境最后的皇族鲛人《忽逢夜阑》。任务奖励：未知。是否接受？】

隐藏任务！还是系列任务！奖励位置往往意味着丰厚！萧同尘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接受】。

于是，他开始了长达半个月的“保姆”生涯。

最初的日子并不轻松。

小鲛人对他充满了警惕和敌意，拒绝任何靠近和治疗。

萧同尘只好强行固定住他，将疗伤的丹药捏碎化入清水，一点点喂给他。

小鲛人往往刚咽下去就想吐出来，萧同尘不得不提前预判，用手捂住他的嘴，并用一丝温和的灵力引导药力下行，确保其被吸收。

第一次喂药，简直像打了一场仗。

为了让任务完成得更快（他实在没什么照顾NPC的经验，尤其是这么脆弱的），萧同尘查阅了不少资料，最后尝试在炼制的丹药中加入了自己的几滴血液他抽奖得到的特殊体质【圣愈灵体】说明，他的血液具有极强的治愈效果，虽然对他自身无效。

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小鲛人伤口愈合的速度明显加快，对新长出的、颜色略浅于旧鳞的淡蓝色鳞片也不再那么排斥。

十多天后的一个傍晚，萧同尘刚炼制好新一批丹药，走到临时搭建的水池边，就看到小鲛人浮在水面，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水蓝色的眼眸，虽然依旧带着些许疏离，但已经重新焕发出宝石般的光彩。

他张开嘴，发出几个清脆而奇异的音节，是鲛人语。

萧同尘一脸茫然。就在这时，系统贴心地弹出了提示：【检测到玩家正在接触稀有语言‘鲛人语’，是否花费100积分兑换‘万界通言’（永久被动技能）？】

100积分！相当于一万块中品灵石！萧同尘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积分，肉痛不已。

但为了任务，他一咬牙，选择了【兑换】。

瞬间，他听到的小鲛人的话语，在耳边自动转化为了他能理解的意思，同时一行半透明的文字也浮现在小鲛人的头顶：

【我叫泽澜。】

声音清澈悦耳，带着少年特有的质感，符合萧同尘对他的想象。

在他报出名字后，头顶原本显示的【？？？】也变成了【泽澜】二字。

（果然，当初老祖宗书同文、车同轨是伟大的。）

萧同尘一边在心里吐槽这游戏连语言都不统一，还得玩家自己花钱解决，一边对着泽澜露出了一个算是温和的笑容：“我叫萧同尘。”

接下来的几天，泽澜的性子明显活泼了许多。

褪去戒备后，他就像一个可任人揉圆搓扁的柔软面团，对萧同尘充满了依赖。

他会好奇地看着萧同尘练剑，会在他打坐时悄悄靠近，会用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里面充满了雏鸟般的眷恋。

半个月后，泽澜的伤势几乎完全愈合，尾巴上的新鳞也覆盖了所有伤口，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任务列表里，《忽逢夜阑》第一阶段显示完成。

萧同尘看着水中游弋的、已然恢复生机的小鲛人，又看了看自己这半个月来忙前忙后、几乎没怎么练级的状态，无奈地叹了口气。

（要是当初没出手……算了，见死不救也做不到。）

是时候放生了。

他走到水池边，对泽澜说：“你的伤好了，该回大海了。”

泽澜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他猛地摇头，急切地游到池边，抓住萧同尘的衣摆：“不要！和我一起！”

萧同尘拒绝得干脆利落：“不行。”

珍珠般圆润的泪珠，立刻从泽澜眼眶中滚落，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鲛人泣珠？倒是名不虚传。）萧同尘心想，但还是硬起心肠解释：“你是鲛人，生活在海里。我是人族，不能在水中呼吸。”

泽澜眨着蓄满泪水的大眼睛，似乎想说什么。

但萧同尘不想再节外生枝，他运起灵力，形成一个更加坚固的水泡包裹住泽澜，然后不等他再开口，直接将其抛向了远处蔚蓝的大海。

水泡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入海中，迅速沉没。

萧同尘站在原地，看着恢复平静的海面，心中莫名地松了口气，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任务完成了就好。）

他转身，御剑离去，没有回头。

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去后不久，那片海域深处，一双幽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消失的方向，充满了被遗弃的悲伤和……一种逐渐滋长的、扭曲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