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

李存礼的心猛地一跳,一个荒谬却又让他无法抑制地升起一丝渺茫希望的念头,如同野草般从心底疯长。

怎么可能?他亲眼看着她断气,感受过她身体的冰冷……

可是,万一呢?

万一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他立刻放下手中一切事务,只带了最信任的几名心腹,快马加鞭,秘密赶往那个河谷。

尚未抵达目的地,沿途的景象便让他触目惊心。

战乱与苛政之下,田地荒芜,村落萧条,随处可见面黄肌瘦、拖家带口向南迁徙的流民。

他们的眼神麻木而绝望,与洛阳城内的“太平盛世”形成了尖锐的讽刺。

越是靠近线报中的河谷,流民的数量越多,但他们脸上却少了几分绝望,多了几分希冀与秩序。

有人引导他们搭建简易的窝棚,有人分发着稀粥和草药,虽然依旧艰苦,却透着一股顽强的生机。

李存礼勒住马缰,示意随从隐蔽。他独自一人,沿着一条被踩出的小径,走向河谷深处。

然后,他看到了她。

就在一片相对平坦的河滩上,临时搭建的粥棚旁。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青丝简单地用木簪挽起,额角带着劳作后的薄汗。

她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为一名腿上溃烂的流民清洗伤口、涂抹草药。

阳光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熟悉的轮廓,虽然清瘦了些,肤色也因奔波而略显粗糙,但那眉眼,那神态,分明就是他以为早已永诀的——沈清弦!

刹那间,李存礼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浑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他僵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因思念过度而产生了幻觉。

她还活着!

她竟然还活着!

那石牢中的一切……那冰冷的身体,那决绝的死亡……难道都是假的?

巨大的震惊、狂喜、困惑、以及一种被欺骗的愤怒(随即又被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所淹没),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冲上前去,抓住她,问个清楚明白!

然而,他的脚步刚刚一动,沈清弦似乎若有所觉,抬起了头。

目光,穿越稀疏的人影,在空中骤然相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沈清弦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手中的药碗“啪”地一声掉在地上,草药撒了一地。

她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瞳孔放大,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一丝慌乱。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洛阳吗?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却都堵在喉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围是流民们嘈杂的声音,孩子的哭闹,锅碗的碰撞……但这些声音仿佛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

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彼此眼中那翻江倒海般的震惊与复杂。

李存礼看着她眼中的惊惶,看着她下意识地将那个受伤的流民护在身后的细微动作,心中五味杂陈。狂喜过后,是更深的刺痛。

她宁愿假死遁走,隐姓埋名,也不愿再与他有任何瓜葛。她此刻的惊惶,是因为他的出现,会破坏她辛苦经营的这片庇护所,会为她和她庇护的这些人带来灾祸。

他看到了她布衣荆钗下的坚韧,看到了她眼中对这片土地和这些流民的责任。

这与他在卷宗中看到的“逆党首脑”,与他在战场上兵戎相见的“敌人”,截然不同。

真相,以最直接、最残酷也最温暖的方式,大白于他眼前。

他所效忠的,是制造这无数流离失所的根源。 他所追杀的,是在这乱世中竭力保存一丝生机与希望的微光。

多么巨大的讽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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