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变

然而，活下来的李存礼，却不再是原来的李存礼。

他依旧是通文馆的十三太保，依旧是李嗣源倚重的义弟。表面上，他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效率，处理公务，整顿军务，甚至比以往更加雷厉风行，更加冷酷无情。

他不再提及沈清弦，仿佛那个人从未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

潞州之战后，他以铁腕手段清扫残余反抗势力，手段之狠辣，令部下都暗自心惊。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内里早已天翻地覆。

夜深人静时，那石牢中的一幕便会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她决绝撞向剑锋的身影，她最后那抹凄然又温柔的笑，她气若游丝说出的“若有来世”……还有那怀中生命一点点流逝的冰冷触感。

每一个细节都如同梦魇，反复折磨着他，让他夜不能寐，只能依靠烈酒才能获得片刻的麻木。

他开始频繁地做同一个梦。

梦中，不再是沈清弦死去的场景，而是更早的过往。

是济世堂初遇时她警惕的眼神，是月下回廊她强作镇定的模样，是病中她守候在床前的疲惫侧脸……

梦中越是美好，醒来时就越是蚀骨的疼痛与空虚。

他变得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对着窗外发呆，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她遗落的、绣着兰花的素白丝帕。

他开始回避与李嗣源的深层交流，对于监国那些愈发酷烈、甚至有些倒行逆施的命令，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毫不犹豫地执行，而是会下意识地迟疑，会去思考其背后的代价。

一种无声的蜕变，在他内心深处悄然发生。

他开始动用通文馆的力量，暗中调查一些被尘封的往事。起初，或许只是为了寻找一丝慰藉，想更了解那个让他痛彻心扉的女子。

他重新翻阅关于清风阁的卷宗，查证沈清弦曾经说过的话，她庇护过的人，她坚持的“道”。

他秘密提审了一些被俘的、并非核心成员的清风阁人员，没有用刑，只是询问。

从那些人口中，他听到了一个与通文馆记载中截然不同的沈清弦——她如何冒着风险救治伤兵，如何接济战乱中流离失所的百姓，如何为了庇护无辜者而与更强的势力周旋。

他也听到了他们对李嗣源暴政的控诉，对朝廷腐败的不满。

这些零碎的信息，与他过往的认知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某次，他暗中潜入已被查封的济世堂。医馆内积满了灰尘，但药柜、医案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他在她曾经坐过的书案抽屉暗格中，发现了一本她未曾带走的行医札记。上面不仅记录着疑难杂症的药方，还夹杂着一些随笔。

“今日救治一老翁，其子死于征役，儿媳被权贵欺凌自尽，唯留稚孙相依为命。乱世如炉，百姓何辜？”

“通文馆又至，索要‘叛逆’名单。虚与委蛇，心中悲凉。李大人今日赠药，其意难测，然药确为对症良品……”

“见城外流民，饿殍遍野，而洛阳城内依旧歌舞升平。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古人诚不我欺。”

字里行间，是医者对苍生的悲悯，清醒者对乱世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