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
次日清晨,济世堂刚开门,李存礼竟又出现了。这次他未带随从,只拎着一包桂花糕,袖口沾着晨露,像是特意绕远路从城东老字号买来的。
“昨日见姑娘喜欢甜食,顺路带了份早点。”他将油纸包放在柜台上,动作自然得仿佛已是多年老友。
沈清弦心中警铃大作。她确实嗜甜,但这习惯除了清风阁核心成员,外人绝无可能知晓。
“公子费心了。”她不动声色地收下,转身欲将糕点放在一旁。
“不尝尝吗?”李存礼忽然伸手按住油纸包,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腕。两人俱是一怔,他立即收回手,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局促。
这个破绽太过明显,明显得让沈清弦心生疑惑。以李存礼的城府,不该露出如此直白的情绪。
她拆开油纸包,拈起一块糕点轻轻咬下。甜香在口中化开,却让她品出了几分苦涩——这是攻心之计,她再清楚不过。
“很甜。”她抬眸看他,故意让唇角沾上一点碎屑。
李存礼的目光在她唇边停留一瞬,随即移开:“合姑娘口味就好。”
此后半月,李存礼几乎日日造访,每次都有恰当理由——或是复诊,或是赠药,甚至有一次声称在查案时拾到济世堂的药囊。沈清弦配合着他的试探,暗中却将清风阁的联络点又撤换了三处。
这日黄昏,李存礼来得比平日都晚。细雨又起,他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济世堂门外,肩头已被打湿。
“今日不看病。”他罕见地没有寒暄,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只想讨杯热茶。”
沈清弦注意到他脸色苍白,握伞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默默沏了壶安神茶,在他对面坐下。
“姑娘觉得,这乱世之中,何为对错?”李存礼忽然问,目光落在氤氲的热气中。
沈清弦心中微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医者眼中,只有生死,无分对错。”
李存礼低笑一声,笑意未达眼底:“好一个只有生死。”他端起茶盏,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陈年疤痕,“三年前,我也曾以为对错分明。”
这是沈清弦第一次听他说起往事。她不动声色地替他续茶,等待下文。
但他终究没再说什么。一壶茶尽,他起身告辞,伞却忘在了济世堂。
沈清弦拿起那把做工精致的油纸伞,在伞骨处摸到一处细微的凸起。拆开查看,里面藏着一卷密信——正是通文馆明日清查城南的计划。
她怔在原地。这份情报太过重要,也来得太过蹊跷。
是试探?是陷阱?还是……
窗外雨声渐密,沈清弦立在窗前,望着李存礼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第一次对这个男人产生了真正的好奇。
子时三刻,她冒险发出紧急信号,约见张子凡。
“这份计划很可能是真的。”张子凡仔细查验密信后得出结论,“但李存礼为何要帮你?”
沈清弦摇头。这也是她最想不通的地方。
“不论他的目的是什么,当务之急是立即转移城南的弟兄。”张子凡沉吟片刻,“至于李存礼……或许,我们可以反其道而行之。”
次日,通文馆的大规模清查果然扑空。李存礼站在空荡荡的联络点内,看着桌上尚有余温的茶盏,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扬。
当夜,济世堂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个浑身是血的不良人旧部。
“沈阁主……李存礼他……”伤者气息奄奄,“他故意放走了我们……”
沈清弦为他包扎的手微微一颤。她想起昨日那把油纸伞,想起那人问“何为对错”时的神情,心中某个坚固的角落悄然松动。
然而次日清晨,当李存礼再次出现在济世堂时,依旧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姿态,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今日天气甚好。”他望着院中盛放的海棠,“不知可否请姑娘陪我去城西走走?听说那里的芍药开得正好。”
沈清弦迎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忽然很想知道,这张完美面具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真心。
“好。”她轻轻点头。
各怀心思的两个人,并肩走入四月明媚的阳光里,像极了一对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