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请柬与裂痕
正月的爆竹声还在城市上空回荡,星灿坐在天文台的观测椅上,手里捏着张烫金请柬。红绸带缠绕着精致的卡面,上面印着两个名字——江澜,温苗。烫金的字体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两柄淬了冰的刀,将他胸腔里最后一点温度剜得干干净净。
请柬是三天前收到的,由江澜的助理亲自送来,语气恭敬却疏离:“星灿先生,江总下周举行婚礼,特请您担任伴郎。”那时星灿正蹲在地上修理坏掉的暖气,扳手砸在管道上发出闷响,他却觉得那声音远不如“婚礼”两个字刺耳。
他想问“江澜呢?他为什么不自己来告诉我”,想问“我们说好的天文台呢?你说过最多离开一周的”,可话到嘴边,只变成了句干涩的“知道了”。助理走后,他抱着江澜留下的黑色大衣,在冰冷的观测室里坐了整整一夜,直到晨光爬上请柬上的“温苗”二字,才终于承认——江澜不会回来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温苗发来的消息,头像是她穿着白色礼服的照片,笑容明媚得像要灼伤人眼:“星灿弟弟,明天的伴郎服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记得早点来哦。江澜说你是他很重要的人,能有你做伴郎,我真的很开心。”
星灿盯着那条消息,指尖在“很重要的人”几个字上反复摩挲,直到屏幕烫得像要烧起来。他想起江澜离开前的那个雪夜,男人把他裹进大衣里,黑眸里的担忧像化不开的浓墨:“等我回来,再也不分开了。”原来有些承诺,说出口时有多滚烫,破碎时就有多寒凉。
他点开与江澜的聊天框,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江澜离开那天:“等我。”下面是一片空白,像他此刻空荡荡的心。星灿深吸一口气,按下删除键,将那个备注了四年的“江哥”从列表里彻底清除,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连同胸腔里的钝痛一起,连根拔起。
婚礼当天的教堂被装点得如同冰雪城堡。白玫瑰缠绕着雕花立柱,水晶灯折射出细碎的光,落在宾客们光鲜的衣履上。星灿穿着伴郎服站在侧门,银灰色的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单薄,领结系得一丝不苟,是温苗的化妆师亲自替他打理的,笑着说“星灿弟弟真俊,站在江澜身边肯定很般配”。
般配吗?星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底的红血丝藏不住,像只熬夜太久的困兽。他想起江澜第一次教他系领结的样子,男人站在他身后,温热的呼吸拂过颈窝,指尖带着耐心的温柔:“左边绕右边,再从圈里穿过来……对,就这样。”那时的领结歪歪扭扭,却比此刻的精致更让他安心。
“星灿弟弟,准备好了吗?”温苗的声音带着甜腻的笑意,她穿着鱼尾婚纱走过来,裙摆扫过地面,像条骄傲的美人鱼。她抬手,亲昵地拍了拍星灿的肩膀,钻戒在灯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江澜在里面等你呢,他今天特别帅。”
星灿的指尖猛地攥紧,指甲掐进掌心。他能想象江澜穿着礼服的样子——黑眸里或许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对着宾客举杯,与温苗交换戒指,像所有故事里的完美新郎。可那个会在观测室里陪他看一夜星星、会把热牛奶吹凉了再递给他的江澜,再也不会有了。
“嗯。”星灿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他跟着温苗走进礼堂,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里逡巡。月婉兮坐在第三排,穿着素色的连衣裙,化疗后的头发稀疏地贴在头皮上,依晚铃握着她的手,脸色比婚纱还要白;陆驰站在角落,黑色西装空荡荡的,仿佛还没从苏棠离开的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捏着杯香槟,却一口没喝;许静宜坐在轮椅上,陆明宇推着她,她的左手缠着绷带,是昨天练习用左手握笔时不小心划伤的。
所有人都来了,带着各自的伤痕,像被命运强行凑在一起的碎片。
当江澜出现在红毯尽头时,星灿的呼吸骤然停滞。男人穿着黑色礼服,身姿挺拔如松,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愈发清晰,只是那双曾盛满温柔的黑眸,此刻像结了冰的湖面,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看着温苗走向自己,嘴角扬起礼貌的弧度,却在目光扫过星灿时,没有任何停留,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他好像……不认识我了。”星灿的心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像根细小的针,刺破了那层厚厚的寒冰。可下一秒,他又自嘲地笑了——怎么可能?江澜只是不爱他了,只是选择了更“合适”的人而已。温苗是联盟世家的千金,是能助江澜家族事业更上一层楼的伴侣,而他,不过是个只会对着星星发呆的普通人。
神父的声音在教堂里回荡,询问着那几句古老的誓言。当问到“是否愿意娶温苗为妻”时,江澜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平稳得没有一丝犹豫:“我愿意。”
星灿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他看着江澜为温苗戴上戒指,看着两人在宾客的掌声中拥抱亲吻,突然觉得眼眶发烫。他转身走向侧门,脚步快得像在逃离,却在门口撞见了江澜的父亲。
江父穿着昂贵的定制西装,看着他的眼神带着不易察觉的怜悯:“星灿,委屈你了。”
星灿愣住了。他以为江父会像电视剧里那样,警告他“离江澜远点”,会鄙夷他“配不上江家”,可那句“委屈你了”,像块投入冰湖的石头,激起圈圈涟漪。
“江伯父,”星灿的声音很干,“江澜……他是自愿的吗?”
江父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他转身走向主桌,留下星灿站在原地,心里的疑团像疯长的藤蔓,缠得他喘不过气。
仪式结束后的宴会厅里,觥筹交错,笑语喧然。温家的亲戚围在温苗身边,夸赞她“好福气”,江家的长辈则与江澜碰杯,说着“强强联合”的客套话。星灿端着杯果汁,缩在最角落的位置,看着江澜被人群簇拥着,像颗遥不可及的星辰。
“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酒?”陆驰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酒气,他把一杯香槟塞进星灿手里,自己则灌了口威士忌,“别信那些鬼话,江澜不是那种人。”
星灿摇摇头,把香槟放在桌上。他知道陆驰是好意,就像月婉兮刚才悄悄塞给他块巧克力,依晚铃用眼神示意他“不舒服就先走”,许静宜在轮椅上对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可人心是会变的,就像苏棠永远不会醒过来,他的右手永远握不了画笔,江澜也永远不会再属于他。
“陆驰哥,”星灿看着舞池里相拥的新人,轻声说,“我打算离开这里了。”他申请了国外的天文台项目,下个月就出发,“离得远一点,或许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陆驰的动作顿住了,酒杯里的威士忌晃出细碎的涟漪。他想起苏棠出事前,自己也是这样赌气说“冷静一下”,结果那成了他们最后一次对话。有些转身,一旦做出,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想好了?”陆驰的声音很沉。
星灿点点头,眼眶突然红了。他想起四年前第一次见到江澜,男人站在天文望远镜前,白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侧脸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那时的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段始于天文台的缘分,会以这样的方式落幕。
舞池里的音乐换了首舒缓的华尔兹,江澜拥着温苗旋转,黑眸始终落在温苗脸上,温柔得像在看全世界。星灿看着他们的身影,突然觉得心里那块最疼的地方,好像没那么痛了。或许放下,才是对这段感情最好的交代。
就在这时,江澜的脚步突然顿住了。他看着角落里的星灿,黑眸里闪过一丝困惑,像在努力回忆什么。温苗察觉到他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的笑容瞬间冷了几分,却还是柔声说:“怎么了,阿澜?是不是累了?”
江澜摇摇头,眉头微蹙,像是被什么东西困扰着。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婚戒,突然觉得那枚戒指硌得慌,像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脑海里闪过些模糊的碎片——天文台的灯光,少年仰起的笑脸,还有句被风雪掩埋的承诺……
“没事。”江澜压下心头的异样,继续拥着温苗跳舞,只是眼角的余光,总会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角落,飘向那个穿着银灰色西装、独自站在阴影里的少年。
星灿没有注意到江澜的目光。他放下那杯没动过的香槟,转身走出宴会厅。外面的月光很亮,洒在他单薄的背影上,像层温柔的纱。他不知道的是,江澜的口袋里,藏着一张被揉皱的纸条,上面是他车祸前写下的字迹,只有三个字:“等星灿。”
而宴会厅的另一角,温屿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星灿消失在夜色里,铂金色的短发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手里捏着手机,屏幕上是温苗发来的消息:“做得很好,别让星灿看出破绽。”温屿的指尖泛白,想起温寒生前总对他说“别掺和温家的事”,可他最终还是成了这场阴谋里的一枚棋子。
远处的爆竹声再次响起,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映亮了宴会厅里虚假的繁华,也映亮了角落里那些未说出口的遗憾。星灿站在教堂门口,抬头看着漫天烟火,轻轻说了句“江哥,祝你幸福”,然后转身走进了茫茫夜色里。
这场以爱为名的闹剧,才刚刚拉开最残忍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