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碎玉与余烬

腊月的雪下得又密又急,把贵族学院的天文台裹成了座白色的孤岛。星灿蜷缩在观测台的角落,身上盖着江澜的黑色大衣,指尖却依旧冰凉。三天前江澜接到家族急电,说海外分公司出了严重事故,必须立刻动身处理,临走前他把天文台的钥匙塞进星灿手里,黑眸里的担忧像化不开的浓墨。

“等我回来。”江澜的吻落在他的额角,带着雪粒的凉意,“最多一周。”

可现在已经是第七天了。星灿拨打江澜的电话,听筒里永远只有冰冷的提示音;给江澜的助理发消息,回复永远是“江总正在忙,不方便接听”。天文台的暖气坏了,寒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卷着他的呜咽声,撞在冰冷的望远镜上,碎成一片死寂。

雪停的间隙,星灿抱着江澜的大衣走到天文社活动室。门没锁,里面的桌椅蒙着层薄灰,他在江澜常坐的位置发现了一个上了锁的铁盒。钥匙就藏在桌腿的夹层里,是江澜以前教他藏零食的地方。

铁盒里没有零食,只有一沓设计图——是座私人天文台的草图,每一张都标注着“星灿喜欢的星座方位”“星灿的专属观测椅”;还有一本日记,最后一页的日期停留在江澜离开那天:“分公司的事是温朔设的局,他想用星灿逼我放弃继承权。星灿,等我回来,再也不分开了。”

最后几个字被水渍晕开,像滴落在纸上的血。

星灿抱着铁盒蹲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他想起江澜调试望远镜时专注的侧脸,想起他把自己裹进大衣里的温柔,想起那句“等我回来”——原来有些承诺,从说出口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被风雪掩埋。

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外,陆驰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胡茬爬满下巴,曾经亮得像星星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手里攥着那枚没来得及送出的戒指,金属边缘在掌心硌出深深的红痕。

医生刚刚出来,摘下口罩时,眼里的怜悯像把钝刀,一下下割着他的心脏。“陆先生,”医生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冰,“苏棠小姐的情况很不乐观,脑部损伤引发了并发症,您……做好准备吧。”

陆驰猛地站起来,一拳砸在墙上,指骨裂开的声音在走廊里格外刺耳。“不可能!”他嘶吼着,像头濒死的困兽,“她昨天还动了手指!她还想抓我的手!你们是不是没尽力?!”

护士跑过来想拉住他,却被他甩开。陆驰冲进病房,扑在苏棠的病床前,看着女孩插满管子的脸,看着监护仪上越来越平缓的曲线,突然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跪在地上。

“苏棠,你醒醒……”他把脸埋在女孩的手背上,泪水打湿了无菌布,“我错了,我不该跟你吵架,我不该让你一个人走……你起来骂我啊,你起来当我的专属技师啊……”

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鸣,像在为这场未完成的爱恋奏响挽歌。陆驰死死握住苏棠渐渐变冷的手,直到护士把他拉开时,那枚戒指从他掌心滑落,滚到墙角,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着绝望的光。

月婉兮的公寓里,依晚铃正笨拙地给她编辫子。化疗让月婉兮的头发掉了很多,稀疏地贴在头皮上,像秋日里凋零的枯草。依晚铃的手指很粗,是常年修赛车练出来的,此刻却轻柔得像在抚摸易碎的珍宝,生怕弄疼了怀里的人。

“晚铃,”月婉兮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帮我把梳妆台最下面的盒子拿来。”

依晚铃点点头,起身时膝盖撞到了床腿,发出闷响。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磕碰——自从月婉兮病倒后,她的世界就只剩下医院和这间公寓,赛车、奖杯、那些曾经让她热血沸腾的东西,都成了遥远的记忆。

盒子里装着两张去普罗旺斯的机票,还有一本相册。月婉兮翻开相册,指尖拂过两人在毕业典礼上的合照,照片里的依晚铃红着脸,被月婉兮吻着脸颊,背景是漫天飞舞的金红纸屑。

“你看,”月婉兮的嘴角扬起浅浅的笑,眼里却蓄满了泪,“那时候你多傻。”

依晚铃蹲在床边,握住她枯瘦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月婉兮微微颤抖。“等你好点,我们就去普罗旺斯。”依晚铃的声音发颤,像在说服自己,“我已经订好了带花园的民宿,里面种满了薰衣草……”

“晚铃,”月婉兮打断她,把机票塞进她手里,“这两张机票,你和顾裕一起去吧。”她看着依晚铃瞬间红透的眼眶,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替我看看薰衣草,替我……好好活着。”

依晚铃猛地摇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机票上,晕开了“普罗旺斯”四个字。“我不!”她把脸埋进月婉兮的颈窝,哭声里带着绝望的哀求,“我要跟你一起去,你说过要永远在一起的……”

月婉兮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滑落。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敲打着落地窗,像在为这场短暂的爱恋,唱一首悲伤的离歌。

许静宜坐在轮椅上,看着陆明宇把她的画具一点点搬上车。右手的绷带已经拆了,疤痕像条丑陋的蜈蚣爬在手腕上,提醒着她再也不能拿起画笔的事实。禾云祥昨天来看她,带来了新的颜料和画板,说“试试左手,你可以的”,可她连握住画笔的力气都没有。

“明宇,”许静宜的声音很哑,像被砂纸磨过,“把那些画都扔了吧。”

陆明宇的动作顿住了。他转过身,看着轮椅上的女孩,她的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再也没有了往日画向日葵时的光彩。“静宜,”他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握住她还能活动的左手,“你的画那么好,怎么能扔……”

“不好了。”许静宜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没有手的画家,画出来的东西都是垃圾。”她看着那些曾经让她引以为傲的画作,突然觉得无比讽刺——她画了那么多光,却没能照亮自己的绝望。

陆明宇把她拥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泪水无声地滑落。他知道许静宜的骄傲,知道那只右手对她意味着什么,可他除了抱着她,什么也做不了。车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那些画具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个个破碎的梦。

温家古堡的书房里,温时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庭院里被雪覆盖的玉兰树。温屿从伦敦发来的邮件躺在未读列表里,主题是“玉兰美术馆设计稿”,可他没有勇气点开——他怕看到那些设计图里藏着的、属于温寒的影子。

书桌上放着个相框,里面是温寒十八岁生日那天的照片。少年穿着黑色卫衣,站在玉兰树下,嘴角扬着浅浅的笑,雾灰色的瞳孔里盛着细碎的光。温时伸出手,指尖抚过照片里的人,突然想起那个被篡改记忆的午后,他对着这张照片,问温馨“他是谁”。

原来有些遗忘,比记得更痛。

手机在桌面震动起来,是白卿发来的消息:“温时,我在你家楼下。”

温时深吸一口气,下楼时看到白卿站在雪地里,驼色大衣上落满了雪,像座沉默的雕像。“你来了。”温时的声音很干,像砂纸磨过木头。

白卿递给他一个牛皮纸信封:“这是温寒十三岁时托我保管的东西,他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就交给我哥’。”

信封里装着张画,画的是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手牵着手站在太阳下,旁边写着“哥哥和我”。画的背面,是温寒用朱砂写的一行小字:“哥哥,其实我不怪你。”

温时的手猛地攥紧,画纸被揉出深深的褶皱。他想起那些被他亲手推开的拥抱,想起那些被他视而不见的温柔,想起手术台上温寒最后看他的眼神——那里没有恨,只有无尽的疲惫。

“他从来没怪过我……”温时的声音哽咽,泪水砸在画纸上,晕开了那行朱砂小字,“是我……是我对不起他……”

白卿站在雪地里,看着这个被悔恨淹没的男人,突然想起十三岁那年,温寒缩在回廊里,对他说“我哥其实很好,他只是……身不由己”。原来有些亲情,从一开始就带着无法挣脱的枷锁。

植物温室里,林野抱着那盆开花的多肉,坐在温室中央。雪落在玻璃上,把外面的世界晕染成一片模糊的白。他刚刚去了医院,看到陆驰像尊没有灵魂的雕像;去了月婉兮的公寓,听到依晚铃压抑的哭声;去了许静宜家,看到那些被打包的画具。

“温寒学长,”林野对着空气说话,声音里带着哭腔,“他们都不开心了……月婉兮学姐掉光了头发,苏棠学姐没醒过来,许静宜学姐再也不能画画了……”

他给多肉浇了点水,水珠落在花瓣上,像颗颗破碎的泪。“你说,是不是冬天太冷了,把所有的好东西都冻坏了?”

雪还在下,覆盖了温室的玻璃顶,覆盖了贵族学院的红砖墙,覆盖了这座城市里所有的伤痕与遗憾。那些曾经以为会永远延续的幸福,那些说好要一起走到最后的约定,在这场腊月的大雪里,碎成了无法拼凑的玉,只留下一地冰冷的余烬。

而远处的山谷里,谢临抱着温寒的骨灰盒,站在玉兰树下。雪花落在他的银灰色长发上,落在乌木骨灰盒上,像一场无声的祭奠。

“温寒,”他轻声说,声音被风雪撕碎,“他们都很难过。”

骨灰盒安静地躺着,仿佛在回应他的话。或许有些伤痛注定无法抹平,有些离别注定无法挽回,但那些爱与牵挂,总会像这雪地里的余烬,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悄积蓄着再次燃烧的力量。

这场被泪水浸透的故事,在腊月的大雪里,坠向了更深的寒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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