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归人与裂痕
初冬的雾霭像层薄纱,裹着贵族学院的钟楼。白卿拖着行李箱站在校门口,驼色大衣的下摆扫过结着薄霜的石板路,留下浅淡的痕迹。他刚结束在瑞士的学术交流,手机里还存着导师发来的祝贺邮件,可此刻指尖划过通讯录里那个熟悉的名字——“温寒”,灰色的字体像块冰冷的石头,压得他心口发闷。
十三岁那年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温家古堡的回廊里,半妖少年缩在雕花柱后,灰色长发遮住脸,手里攥着张被揉皱的符咒。白卿递过去块手帕,少年抬头时,雾灰色的瞳孔里盛着倔强的光,像只被雨淋湿的小兽。“我不需要。”他说,却在白卿转身时,偷偷把帕子塞进了口袋。
后来白卿才知道,那是温寒被温朔罚跪的第三个晚上,理由是“画符咒时掺杂了妖气”。
手机在大衣口袋里震动起来,是温时的助理发来的消息:“白医生,月小姐已经在咨询室等您了。”
白卿收起思绪,拉着行李箱走进校园。心理咨询室的窗户蒙着层水汽,他推开门时,正看到月婉兮坐在沙发上,手指反复摩挲着颈间的银链——吊坠是颗打磨光滑的鹅卵石,依晚铃送的,他在照片里见过。
“白医生。”月婉兮抬起头,脸色比雾霭还要苍白,眼底的青黑像晕开的墨,“抱歉麻烦你特意回来。”
白卿在她对面坐下,从公文包里拿出笔记本,动作沉稳得像一潭深水。“温时说你需要帮助。”他没有直奔主题,只是倒了杯温水推过去,“先说说最近的睡眠?”
月婉兮的指尖在杯壁上划着圈,水汽在她苍白的脸上凝成细小的水珠。“总是做梦,”她轻声说,“梦见我和晚铃在普罗旺斯,薰衣草开得正盛,可我一回头,她就不见了。”声音里的颤抖像被风吹动的蛛网,“白医生,你说……人如果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该怎么告诉最爱的人?”
窗外的雾更浓了,把心理咨询室裹成个封闭的茧。白卿看着她颈间的银链,突然想起温寒当年藏在口袋里的手帕,想起少年说“我不需要”时,耳尖泛起的红。原来有些温柔,从一开始就带着自我牺牲的刺。
“或许可以不说。”白卿的声音很轻,像雾落在水面,“用剩下的时间,把没做的事都做完。”他在笔记本上写下“普罗旺斯”,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很轻,“比如去看薰衣草。”
月婉兮的眼眶突然红了。她握着那杯温水,指尖终于有了点温度,像握住了个微小的、名为“勇气”的火苗。
与此同时,山谷里的木屋正被阳光晒得暖洋洋。谢临坐在玉兰树下,给怀里的骨灰盒盖上条薄毯——虽然知道没必要,可他总觉得温寒怕凉,就像当年总在冬天把少年的手揣进自己兜里,听他骂“神经病”却不挣开。
“顾文泽那家伙说今天要来,”谢临用指腹蹭了蹭盒面的狐狸纹,“你还记得他吗?就是总变些蠢幻术逗你笑的那个影帝,上次在颁奖礼上说要给你写自传,被我揍了一顿。”
骨灰盒安静地躺着,仿佛在嘲笑他的絮叨。
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顾文泽从越野车上跳下来,黑色皮衣敞开着,露出里面印着狐狸图案的白T恤——谢临送的,说“跟你家温寒配一脸”。他手里拎着个巨大的保温桶,晃得里面的汤发出哐当声。
“谢临!我给你带了排骨汤!”顾文泽把保温桶往石桌上一放,看到谢临怀里的骨灰盒,突然收敛了笑容,声音放轻了八度,“……温寒也在啊。”
谢临挑眉:“不然呢?你以为我抱着个空盒子晒太阳?”
顾文泽嘿嘿笑了两声,蹲在玉兰树下,看着树苗新发的嫩芽:“国外的事处理完了,我打算在国内待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个银色打火机,在手里转了两圈,“听说……你们这边出了点事?”
谢临的动作顿了顿。他没告诉顾文泽月婉兮和许静宜的事,就像没告诉对方自己当年差点跟着温寒一起死——有些痛,只能自己熬。
“能有什么事。”谢临把骨灰盒抱得更紧了些,“倒是你,闰年快到了,打算什么时候试试?”
顾文泽转打火机的手停了。他低头看着火苗在掌心跳动,映出瞳孔里复杂的光。二十二年了,他每年都在等闰年,等那个或许能让死人复活的契机,可每次都在最后一刻退缩——他怕失败,更怕惊扰了逝者的安宁。
“再说吧。”顾文泽把打火机塞回口袋,打开保温桶,排骨汤的香气瞬间漫开来,“先喝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谢临看着他躲闪的眼神,突然笑了。他太了解顾文泽了,这个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影帝,其实比谁都在意“复活”这两个字——毕竟,他是从死亡里爬回来的人,比谁都清楚生命的重量。
医院的VIP病房里,许静宜正对着天花板发呆。右手腕的绷带拆了些,露出狰狞的疤痕,像条丑陋的蜈蚣,爬在她曾经握笔的手上。陆明宇坐在床边削苹果,果皮连成条长长的线,却在最后一刻断了,像个不祥的预兆。
“静宜,禾云祥说来看你。”陆明宇把苹果切成小块,放进白瓷盘里,“就是那个总买你画的女明星,记得吗?”
许静宜眨了眨眼,没说话。自从知道右手再也不能画画后,她就很少开口了,像把自己关进了个没有光的房间。
门被推开时,带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禾云祥穿着件红色连衣裙,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却在进门时放轻了脚步。她手里捧着幅画,用防尘罩仔细盖着,像捧着件稀世珍宝。
“静宜。”禾云祥在床边坐下,声音里的热烈收敛了许多,“我带了样东西。”她掀开防尘罩,露出幅临摹的《共生》——是月婉兮和依晚铃站在玉兰树下的那幅,禾云祥画的,笔触虽然生涩,却把月婉兮的温柔和依晚铃的别扭画得淋漓尽致。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画画,”禾云祥把画靠在床头柜上,红色的裙摆扫过地面,像团跳动的火焰,“但你看,你的画能让人记住很多东西。”她从包里掏出支录音笔,“我把你的画都录成了音频,你想‘看’的时候,我就念给你听。”
许静宜的睫毛颤了颤。她看着那幅临摹的《共生》,看着画里两个女孩交握的手,突然觉得那只不能动的右手,好像没那么疼了。
骨科病房在走廊的另一头。依晚铃坐在苏棠的病床边,手里拿着本赛车杂志,笨拙地念着上面的报道——苏棠还在昏迷,医生说能不能醒来看今晚了。依晚铃的声音很干,像砂纸磨过木头,可她还是一遍遍地念,怕苏棠醒来看不到人会害怕。
“……陆驰那家伙昨天又在病房外哭了,”依晚铃翻过一页杂志,指尖划过上面陆驰夺冠的照片,“他说等你醒了,就把那枚藏了半年的戒指戴上……”
门被轻轻推开,顾裕走进来,白大褂上还沾着消毒水的味道。她手里拿着份检查报告,看到依晚铃通红的眼睛,把报告往身后藏了藏。
“怎么样?”依晚铃立刻站起来,声音带着急切的颤音,“苏棠她……”
顾裕的目光落在病床上的苏棠身上,女孩还在睡着,眉头微微蹙着,像在做什么不好的梦。“情况稳定,但还没度过危险期。”顾裕的声音很稳,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我刚做完手术,过来看看。”她把一个保温桶放在桌上,“给你带了点粥,你两天没吃东西了。”
依晚铃摇摇头,又坐回床边,继续念那本赛车杂志。顾裕没再劝,只是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陪着她一起等。窗外的夕阳透过玻璃照进来,在两个女孩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两道相互支撑的墙。
夜幕降临时,白卿的车停在了医院楼下。他刚结束和月婉兮的咨询,手机里又收到顾裕发来的消息:“禾云祥在跟许静宜吵架,说要教她用左手画画,你要不要来劝劝?”
白卿失笑,推开车门走进医院。走廊里碰到顾文泽,影帝正举着个保温杯,跟护士打听骨科病房怎么走,看到白卿,眼睛一亮:“你也来了?谢临说苏棠在这儿,我来送点排骨汤。”
“禾云祥和顾裕在楼上。”白卿往电梯的方向走,驼色大衣的下摆扫过地面,“许静宜那边有点情况。”
顾文泽立刻跟上来,保温杯在手里晃出轻响:“是不是那个女明星又在怂恿人做傻事?上次她撺掇温寒去跟谢临表白,差点被温朔打断腿……”
电梯门缓缓合上,把走廊里的消毒水味关在外面。白卿看着电梯壁上映出的自己,突然想起十三岁那年,温寒偷偷告诉他“其实我哥偷偷给过我糖”时,眼里闪过的光。原来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温柔,从来都不是单行道。
顶楼的露台上,禾云祥正把一支画笔塞进许静宜的左手。“试试,”她的声音像团火,“你画的向日葵那么亮,总不能让它们烂在画布里。”
许静宜的左手抖得厉害,画笔在纸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像条挣扎的蚯蚓。她想把笔扔掉,却被禾云祥按住了手。
“我第一次拍戏时,NG了八十遍,”禾云祥把着她的手,在纸上画了个圆圆的太阳,“导演说我根本不是吃这碗饭的料,可你看,我现在不是挺过来了?”
许静宜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画纸上,晕开一小片墨渍。她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太阳,突然觉得那团模糊的光里,藏着个可以重新开始的可能。
白卿和顾文泽站在露台门口,没有进去。顾文泽举着保温杯,看着禾云祥把着许静宜的手画画,突然笑了:“你别说,这丫头虽然疯,却总能把死棋下活。”
白卿没说话,只是看着远处的星空。猎户座的腰带在夜空中格外明亮,像温寒以前总在天文社指给他看的那样。或许生活总有裂痕,但总有一些人,像星光一样,固执地从裂缝里钻进来,照亮那些被阴影笼罩的角落。
顾裕和依晚铃也来到了露台。五个年轻人站在栏杆边,看着城市的万家灯火,谁都没有说话。晚风吹过,带着初冬的凉意,却也带着种奇异的暖意——像知道,无论前路有多难,他们都不会是一个人。
而山谷的木屋里,谢临正把最后一勺排骨汤倒进两个碗里。他把其中一碗放在骨灰盒前,自己端着另一碗,看着玉兰树的影子在月光下轻轻摇晃。
“他们都来了,”谢临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白卿还是老样子,话不多却总能说到人心坎里;顾文泽那家伙胖了点,说要在国内待着;禾云祥和顾裕也回来了,听说把医院闹得鸡飞狗跳……”
他喝了口汤,暖意从胃里蔓延开来。“温寒,”谢临对着月光轻声说,“你看,我们都还在。”
月光落在骨灰盒上,像层温柔的纱。或许有些离别无法挽回,有些伤痛无法愈合,但那些爱与牵挂,总会像这月光一样,跨越生死,照亮每一个需要温暖的角落。
这场交织着泪水与希望的故事,在新角色的加入后,悄然翻开了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