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骤雨与裂痕

深秋的雨来得又急又猛,砸在月婉兮公寓的落地窗上,溅起一片模糊的水痕。月婉兮蜷缩在沙发里,手里捏着张薄薄的诊断报告,白纸黑字的“晚期”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将她刚刚规划好的未来捅得千疮百孔。

茶几上放着两张去普罗旺斯的机票,是她和依晚铃说好的,等忙完手里的项目就去看薰衣草。旁边还有个丝绒盒子,里面躺着依晚铃昨天送她的周年礼物——一条银链,吊坠是用两人初遇时捡的鹅卵石打磨成的星星,依晚铃说“这样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门被钥匙拧开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依晚铃走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手里提着个保温桶,里面是她炖了一下午的银耳羹,月婉兮喜欢的、加了莲子的那种。“外面雨太大了,”她脱下湿漉漉的外套,把保温桶放在桌上,伸手想摸月婉兮的脸,却被躲开了,“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月婉兮把诊断报告塞进沙发垫下,指尖冰凉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她抬起头,努力挤出个笑脸,可嘴角的弧度却抖得厉害:“没事,可能有点着凉。”她去接依晚铃手里的保温桶,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温度,突然觉得那温度烫得她心口发疼。

依晚铃皱了皱眉。她太了解月婉兮了,这个总是把温柔挂在脸上的女孩,只有在藏着极重心事时,才会刻意避开她的触碰。依晚铃的目光扫过沙发垫下露出的一角白纸,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月婉兮,”依晚铃的声音放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你藏了什么?”

雨声敲打着玻璃,像无数只手在挠心。月婉兮看着依晚铃琥珀色的瞳孔,看着里面映出的自己苍白的脸,突然觉得那些强撑的镇定像纸糊的船,在名为“恐惧”的浪里摇摇欲坠。她张了张嘴,想说“我们去普罗旺斯吧”,却先一步被依晚铃拽住了手腕。

“告诉我。”依晚铃的声音带着她少有的固执,指尖攥得很紧,仿佛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像雨滴一样消失,“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你上周就总说累,是不是……”

“是癌症。”月婉兮的声音突然炸开,像被雨砸破的玻璃,“晚期,医生说……最多还有半年。”

依晚铃的手猛地松开了。保温桶摔在地上,银耳羹洒了一地,莲子混在碎瓷片里,像一颗颗摔碎的心。她看着月婉兮,琥珀色的瞳孔里先是震惊,然后是难以置信,最后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恐慌,像个迷路的孩子。

“不可能。”依晚铃的声音发颤,她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去捡地上的碎瓷片,指尖被划破了也浑然不觉,“你上周还好好的,我们还说要去普罗旺斯……”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压抑的哽咽,“他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再去检查一次,月婉兮,我们再去……”

月婉兮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依晚铃的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泪水打湿了她的后背,带着滚烫的温度。“晚铃,”月婉兮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别这样。”她低头,在依晚铃的发顶印下一个吻,像落在雪地的羽毛,“我们还有半年呢,够我们去普罗旺斯,够我们看很多很多星星了。”

依晚铃转过身,把脸埋进月婉兮的颈窝,哭得像个孩子。雨声还在继续,敲打着落地窗,敲打着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敲打着一场被骤然打断的、名为“永远”的约定。

同一时刻,市中心的美术馆里,许静宜正站在自己的画展前,接受记者的采访。她穿着条白色的连衣裙,是陆明宇陪她挑的,他说“这条像你画里的向日葵”。画展很成功,墙上挂着她画的星空、花田,还有陆明宇的侧脸,每一幅都亮得像有光。

“许小姐,请问这幅《共生》背后有什么故事?”记者指着一幅画,画里是两个女孩手牵着手站在玉兰树下,一个穿着白裙,一个穿着黑卫衣,像极了月婉兮和依晚铃。

许静宜笑了笑,正要开口,突然人群里冲出几个举着标语的人,嘴里喊着“骗子”“抄袭”,手里的鸡蛋和石子像雨点一样砸过来。“就是她!用别人的故事赚钱!”“那个半妖的事怎么不画?不敢了吗?”

陆明宇冲过来把许静宜护在身后,可混乱中,不知是谁推了许静宜一把。她向后倒去,后脑磕在展架的金属边缘,眼前一黑,右手重重地撞在地上,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

“静宜!”陆明宇的声音带着惊恐,他抱住倒在地上的许静宜,看着她右手腕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许静宜的意识渐渐模糊,耳边是人群的尖叫和陆明宇的哭喊。她想抬起右手,想抓住陆明宇的手,可那只握了十几年画笔的手,此刻却像不属于自己一样,动也动不了。她最后看到的,是那幅《共生》被推倒在地,两个女孩的身影在混乱中被踩得模糊,像一场破碎的梦。

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陆明宇坐在长椅上,手里捏着医生刚给的诊断报告——“右手神经严重受损,可能……再也无法握笔了”。那行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颤。

他想起第一次见许静宜时,她坐在美术教室的窗边,右手握着画笔,在画纸上画下一片灿烂的星空。那时的阳光落在她的发梢,落在她握着画笔的手上,像撒了把金粉。他还说过,要等她画够一百幅画,就把它们都装裱起来,在他们的家里挂满。

病房门开了,护士走出来说许静宜醒了。陆明宇站起来,腿麻得差点摔倒。他走到病床前,看着许静宜苍白的脸,看着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突然觉得喉咙像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的手。”许静宜的声音很轻,像飘在空气里的羽毛,“是不是……不能画画了?”

陆明宇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他握住许静宜还能活动的左手,掌心的温度却暖不了那只冰凉的、再也无法握笔的右手。“没关系,”他哽咽着说,“我们可以学别的,我们可以……”

“不。”许静宜打断他,眼泪从眼角滑落,“我画了十几年,陆明宇,我的手就是我的命啊。”她看着自己缠满绷带的右手,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那些人说得对,我就是个骗子,连自己的手都护不住,还画什么光……”

陆明宇把她拥进怀里,任由她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衬衫。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医院的玻璃窗,像在为一个破碎的梦想,奏一首悲伤的挽歌。

赛车场的维修区里,陆驰把扳手狠狠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他和苏棠又吵架了,起因是他昨晚庆功宴喝多了,手机里存了张和别的女孩的合照,苏棠看到了,没听他解释就红着眼跑了。

“我都说了是误会!”陆驰对着空气吼,身上的赛车服还没换,满是机油味,“那是赞助商的女儿,就合了张影,你至于吗?”他想起苏棠跑开时的眼神,像被雨水打湿的小狗,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我这就去找你,你等着……”

他抓起外套就往外跑,却被队友拦住了:“驰哥,雨太大了,等雨小点再去吧。”

“等不了!”陆驰甩开队友的手,他太了解苏棠了,这个嘴硬心软的女孩,肯定躲在哪个角落偷偷哭呢。他要去跟她道歉,要把那个准备了很久的戒指给她戴上,要告诉她“我们结婚吧”。

雨幕里,苏棠站在马路对面,手里捏着那个黄铜星星挂件,是陆驰送她的第一个礼物。她其实没真的生气,只是看到那张合照时,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恐慌,像怕这好不容易抓住的幸福,会像沙子一样从指缝溜走。

看到陆驰冲出来的身影,苏棠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她想过马路,想告诉他“我原谅你了”,想把手里的挂件给他戴上,却没注意身后疾驰而来的卡车。

刺耳的刹车声在雨里炸开,像一把刀划破了所有的声音。

陆驰眼睁睁看着苏棠被撞倒在地,黄铜星星挂件从她手里飞出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掉进路边的水洼里,发出一声轻得像叹息的响。

“苏棠——!”

陆驰的声音像被撕裂的布,他冲过去,跪在雨里,把苏棠抱进怀里。女孩的身体软得像没有骨头,血混着雨水从她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他的赛车服,也染红了他眼前的世界。

“苏棠,你醒醒……”陆驰的手抖得厉害,他想按住那些不断涌出的血,却怎么也止不住,“我错了,我不该喝那么多酒,我不该跟你吵架……你起来,我们去看新车,你不是说要当我的专属技师吗……”

苏棠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看着陆驰满脸的泪,嘴角似乎想扬起个弧度,却只吐出一口血沫。她的手抬起,像是想摸陆驰的脸,最终却无力地垂落,砸在水洼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却怎么也追不上正在流逝的生命。陆驰抱着苏棠渐渐变冷的身体,跪在雨里,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和泪水混在一起,咸得发苦。

贵族学院的天文社里,江澜正帮星灿调试新的望远镜。星灿趴在观测台上,看着窗外的暴雨,突然没来由地心慌。“江澜哥,”他转过身,看着江澜专注的侧脸,“你说……月婉兮学姐他们会不会有事啊?我刚才给月婉兮学姐发消息,她没回。”

江澜放下手里的工具,走过去揉了揉星灿的头发。他的手机刚刚收到林野发来的消息,说许静宜在画展上出了事,现在在医院。江澜没敢告诉星灿,怕这个心思重的孩子担心。“没事的,”江澜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稳,“可能信号不好。”

星灿点点头,可心里的不安却像潮水一样涨上来。他想起月婉兮学姐温柔的笑,想起依晚铃学姐总是硬邦邦却藏着关心的话,想起陆驰学长和苏棠学姐斗嘴时的样子,想起许静宜学姐画里永远灿烂的阳光……那些鲜活的、温暖的画面,在暴雨的冲刷下,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江澜哥,”星灿的声音带着点哽咽,“我有点怕。”他抱住江澜的腰,把脸埋进对方的胸口,“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江澜紧紧回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发顶。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天文社的屋顶,像在为那些突然被打断的幸福,唱一首悲伤的歌。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星灿,因为连他自己,也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里,感到了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

植物温室里,林野对着那盆开花的多肉发呆。雨打湿了窗户,把外面的世界晕染成一片模糊的灰色。他刚给月婉兮和依晚铃发了消息,问她们要不要来看新到的多肉,却都没回。手机里还刷到许静宜画展出事的新闻,评论区乱糟糟的,看得他心里发堵。

“你们都怎么了啊……”林野戳了戳多肉的花瓣,声音低低的,“不是说好要一直好好的吗?不是说要像向日葵一样永远朝着太阳吗……”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像一场没有尽头的哭泣。那些曾经以为会永远延续的幸福,那些说好要一起走到最后的约定,在这场深秋的骤雨里,突然裂开了一道狰狞的缝,露出了底下藏着的、名为“无常”的深渊。

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才刚刚拉开序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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