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被篡改的记忆与悬空的守护

十月的雾色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温家古堡的尖顶上。温时站在落地镜前,看着镜中穿着暗纹礼服的自己——暗紫色的瞳孔在镜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獠牙在唇角若隐若现,颈侧的血管跳动着纯粹的吸血鬼血脉,每一寸肌肤都写着“高贵”二字。

“时儿,准备好了吗?”苏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墨绿色的旗袍在雾色中像一条蛰伏的蛇,“长老们已经在议事厅等着了,今天过后,你就是温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温时转过身,指尖抚过礼服领口的家族纹章,那里雕刻着缠绕的蛇与蝙蝠,是纯血吸血鬼的象征。“母亲,”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空茫,“我总觉得……忘了件很重要的事。”

苏曼的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随即被温柔的笑意覆盖。她走上前,替温时理了理领带,指尖的温度带着微凉的丝绸触感:“傻孩子,继承大典这么重要的事,自然会紧张。”她凑近,在温时耳边轻语,“你只要记得,你是温家最纯正的血脉,是未来的族长,这就够了。”

温时的眉头微蹙。

不对。

不是紧张。

是一种更深的、像被剜去一块的空洞。仿佛有个名字,有张脸,在记忆的雾色里反复浮现,却怎么也抓不住。就像此刻窗外的雾,看得见轮廓,却摸不到实体。

“走吧。”苏曼挽住他的手臂,不容置疑地走向议事厅,“别让长老们等急了。”

议事厅的穹顶悬挂着百年前的水晶灯,灯光透过雾色,在大理石地面上投下破碎的光斑。十二位长老坐在高背椅上,黑袍上的银质纹饰在光线下泛着冷光,像十二尊沉默的雕像。

温朔坐在主位上,脸色比往日更加威严。他看着走进来的温时,暗紫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满意——经过“记忆修正”,温时已经彻底忘了温寒,忘了那些肮脏的半妖血脉,忘了那些会动摇他心志的“愧疚”,成了一个完美的、只懂“家族荣耀”的继承人。

“温时,”温朔的声音在议事厅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跪下。”

温时依言跪下,膝盖落在冰凉的地面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他看着温朔手中那枚烬色徽章,徽章上的蛇形纹路在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像有生命般蠕动。

“以先祖之名,”温朔举起徽章,贴在温时的额头上,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渗入肌肤,“我将温家继承权授予你。从今往后,你需以纯血为荣,以家族为念,肃清异类,延续荣光。”

烬色徽章上的纹路突然亮起,淡紫色的能量顺着温时的额角蔓延,像无数细小的蛇钻进血管。他的脑海中闪过一阵尖锐的刺痛,无数破碎的画面涌来——

灰色长发的少年蹲在玫瑰丛里,用尾巴尖圈着颗水果糖;

铂金色短发的少年红着眼眶,把一碗粥塞进对方手里;

银灰色长发的少年笑着,将一朵红玫瑰扔进垃圾桶……

这些画面像被打碎的玻璃,每一片都闪着锋利的光,却拼凑不出完整的轮廓。

“记住你的使命。”温朔的声音像重锤,敲碎了那些破碎的画面,“你是最强的吸血鬼,你的责任是守护家族的纯正,而非被无用的情感牵绊。”

温时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暗紫色的瞳孔里只剩下冷冽的坚定。空洞还在,但那股抓不住的“遗忘感”被强行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植入的、对“纯血”的偏执。

“我记住了。”他站起身,声音平稳得像结冰的湖面。

议事厅的门被推开,温馨走了进来。灰色长发的少年穿着白大褂,手里端着个银质托盘,托盘上放着支装满深红色液体的注射器——那是他的血液,作为“血包”,供给温时维持力量。

“该注射了。”温馨的声音清冷,像手术刀划过皮肤的脆响,将托盘递到温时面前。

温时看着那支注射器,看着里面流动的深红色液体,突然觉得一阵反胃。不是厌恶,而是一种本能的抗拒,仿佛这液体里藏着他遗忘的、不能触碰的东西。

“快点。”温朔的声音带着催促,“这是维持你力量的关键。”

温时深吸一口气,伸出手臂。温馨的动作精准得像台仪器,针尖刺破皮肤的瞬间,深红色的液体缓缓注入血管,带来灼热的力量感,却也让那处空洞更加清晰。

“谢谢。”温时收回手臂,语气平淡,像在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佣人说话。

温馨没有回应,只是收起注射器,转身离开。白大褂的下摆扫过议事厅的地毯,那里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玉兰花的香气——是温寒最喜欢的味道,也是被“记忆修正”程序彻底清除的味道。

走出议事厅,温馨的脚步顿了顿。他的芯片里突然闪过一段录音,是温寒死亡前的最后一秒,温时嘶吼的声音:“小寒!不要!”

小寒。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破了他被设定好的程序。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注射器,里面还残留着一滴深红色的血液,在光线下像一颗凝固的泪。

他走向实验室,路过温时的房间时,看到门没关严。房间里的书桌上,放着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52片玉兰花瓣,是温屿偷偷放在这里的,却被温时当作“无用的杂物”丢在角落。

温馨推开门,拿起那个玻璃瓶。花瓣已经有些干枯,却还残留着淡淡的香气。他的灰眸凑近,在一片花瓣的边缘,看到用朱砂写的极小的字——“寒”。

芯片里的警报突然响起,红色的警告灯在视野里闪烁:“检测到异常情感波动,建议立即注射抑制剂。”

温馨没有理会警报,只是将玻璃瓶放回原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他的指尖,却在离开时,无意识地拂过那个“寒”字,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解析的、近乎温柔的触感。

贵族学院的天文社里,星灿趴在观测台上,看着雾色中的月亮,闷闷不乐。“江澜哥,温时学长今天好奇怪。”他的声音带着困惑,“我刚才在古堡门口看到他,他居然不认识我了,还说我是‘低等血脉’。”

江澜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温寒留下的那枚画错的符咒。符咒上的狐狸尾巴歪歪扭扭,却在角落藏着个极小的星芒图案。“他生病了。”江澜的声音低沉,“一种会让人忘记重要的人的病。”

星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指着窗外:“谢临学长又在跟温馨学长吵架了!”

江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谢临拽着温馨的白大褂,银灰色的长发在雾色中像团燃烧的火焰。“把他的东西还给我!”谢临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你凭什么碰温寒的铁皮盒?你配吗?”

温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灰眸里映出谢临愤怒的脸,芯片正在快速分析他的情绪波动:“愤怒值89%,悲伤值67%,触发原因:温寒。”

“铁皮盒里的物品已录入数据库,具有研究价值。”温馨平静地陈述,“不属于你。”

“研究价值?”谢临笑了,笑声里带着血腥味,“你知道那里面的糖纸是谁送的吗?你知道那把断了弦的弹弓是温寒第一次赢了比赛的奖品吗?你知道那张星星纸条……”他的声音突然哽咽,“那是他唯一觉得温暖的瞬间!”

温馨的灰眸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

他知道。

芯片里存储着所有关于温寒的“数据”,包括那些糖纸、弹弓和纸条的来源。但数据是冰冷的,无法告诉他“温暖”是什么感觉,就像他知道玉兰花的香气成分,却不知道那香气曾让温寒在黑夜里偷偷笑过。

“数据显示,你对温寒的情感属于‘执念’,不利于你的健康。”温馨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在谢临挥拳打来时,没有躲闪。

拳头落在脸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温馨的嘴角渗出一丝血,却只是抬手擦掉,灰眸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困惑的探究——为什么有人会为了“数据”里的人,伤害自己?

谢临看着他这副毫无反应的样子,突然觉得一阵无力。他转身就走,银灰色的长发扫过天文社的窗台,带起一片细小的灰尘。

星灿看着谢临落寞的背影,突然抱住江澜的胳膊:“江澜哥,温寒学长是不是真的消失了?连记得他的人,都在难过。”

江澜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黑眸里映着雾色中的古堡:“没有消失。”他举起那枚画错的符咒,“他留下的东西还在,记得他的人也在,这就够了。”

植物温室里,月婉兮和依晚铃正在给那盆抽花剑的多肉换盆。依晚铃的动作还是笨手笨脚的,把泥土撒了一地,却在月婉兮笑她时,红着脸把罪责推给“花盆太滑”。

“林野说,温时学长最近总在古堡花园里发呆。”月婉兮的声音带着担忧,手里的小铲子顿了顿,“他好像……真的不记得温寒学长了。”

依晚铃的动作僵住了,指尖的泥土蹭在白T恤上,像块洗不掉的污渍。“忘了……也好。”她的声音有点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难过,“至少不会像温屿那样,总抱着个空瓶子发呆。”

提到温屿,两人都沉默了。

那个铂金色短发的少年,最近总是一个人待在湖边,手里抱着个空荡荡的玻璃瓶,从日出坐到日落,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像。

温屿确实在湖边。

雾色打湿了他的发梢,让铂金色的短发看起来像蒙了层灰。他的手里拿着片刚捡的玉兰花瓣,却没有放进空瓶子里,只是反复摩挲着花瓣的边缘,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温寒的温度。

“温寒,”他的声音轻得像雾,“你说,他是不是真的忘了你?忘了你偷偷给他塞糖,忘了你替他挡银鞭,忘了……你是他弟弟?”

湖面没有回应,只有雾色在水面投下模糊的影子,像一张看不清表情的脸。

温屿把花瓣放进嘴里,尝到一丝极淡的苦涩。

他想起谢临说的“记忆修正”,想起温馨芯片里的“数据”,突然觉得,那些被篡改的记忆,那些被删除的名字,或许比死亡更残忍。死亡只是结束,而遗忘,是连存在过的痕迹都被抹去。

“我记得。”温屿对着湖面轻声说,指尖在空瓶子上刻下一个“寒”字,“我替他记得。”

机车社的车库里,陆驰正在给苏棠的自行车装新的铃铛,叮铃铃的响声在雾色中显得格外清脆。“这样你骑车的时候,我在老远就能听到了。”他嘿嘿笑着,指尖不小心被螺丝刀划破,血珠滴在车把上。

苏棠皱着眉,拉过他的手,用创可贴仔细地包好:“笨手笨脚的。”语气里的嗔怪带着藏不住的心疼,“明天的比赛,不准再受伤了。”

陆驰点点头,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装着用赛车链条做的手链,上面串着个小小的星星吊坠。“这个给你。”他挠着头,脸红得像雾色里的夕阳,“谢临说,情侣都要戴一样的。”

苏棠接过手链,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突然觉得那些笨拙的关心,那些藏在机油和创可贴里的心意,比任何华丽的誓言都要珍贵。她踮起脚,在陆驰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像雾落在皮肤上的温度。

“笨蛋。”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甜,“我很喜欢。”

美术教室的画展已经持续了三天。许静宜站在自己的画前,看着那片灿烂的向日葵花田,看着画里穿着白衬衫的陆明宇,突然觉得那些被“记忆修正”程序遗忘的,那些被雾色掩盖的,其实都藏在画里的阳光里。

“很多人来看你的画。”陆明宇走到她身边,手里拿着两杯热可可,松节油的味道混着巧克力的甜香,驱散了雾色的凉,“他们说,你的画里有光。”

许静宜接过热可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看着画里的阳光,突然笑了:“因为我想画点不会被忘记的东西。”她看着陆明宇温柔的眼睛,“比如阳光,比如花,比如……我们。”

陆明宇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着彼此的指尖:“会记得的。”

温家古堡的深夜,温时坐在书房里,面前摊开的是家族史,上面记载着纯血吸血鬼的荣耀,记载着对异类的屠杀,却没有记载任何关于“遗忘”的文字。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空洞感再次袭来,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雾色中实验室的灯光——温馨还在里面,像往常一样,为他准备明天的“营养剂”。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去看看。

实验室的门没有锁。温时推开门,看到温馨正坐在操作台边,手里拿着那个铁皮盒,灰眸凑近,看着里面的星星纸条,动作专注得不像平时的他。

听到脚步声,温馨立刻合上铁皮盒,站起身:“有事?”

温时的目光落在那个铁皮盒上,心脏突然抽痛了一下。“那是什么?”他问,声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惊讶的急切。

温馨的灰眸里闪过一丝数据波动的蓝光:“无关紧要的杂物。”

“给我看看。”温时伸出手,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像在对自己,也像在对那个藏在记忆雾色里的人。

温馨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把铁皮盒递了过去。

温时打开盒子,看到那些褪色的糖纸,断了弦的弹弓,还有那张星星纸条。当他看到纸条上的字迹时,脑海中突然炸开一道白光——

灰色长发的少年蹲在地上,手里攥着颗橘子糖,暗紫色的瞳孔里映着自己的脸,小声说:“哥哥,这个给你,有点酸。”

“小寒……”温时的声音发颤,暗紫色的瞳孔里涌出泪水,“是小寒……我忘了小寒……”

记忆的雾色瞬间散去,那些被篡改的、被删除的画面汹涌而来——手术台上温寒痛苦的脸,走廊里他躲闪的眼神,订婚宴上他倒在血泊里的样子……每一幕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记忆修正程序失效了。”温馨的声音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了然”的平静,“情感联结强度超过了修正阈值。”

温时没有理他,只是死死地攥着那张星星纸条,指尖被纸边划破也浑然不觉。他想起母亲的温柔谎言,想起父亲的威严命令,想起自己喝下的每一滴“营养剂”,原来都是用遗忘弟弟的痛苦换来的。

“我不是继承人……”温时的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我是个凶手……是我害死了他……”

温馨看着他痛苦的样子,灰眸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情绪——不是程序设定的“同情”,而是一种源于血脉的、连芯片都无法解析的“共鸣”。他想起自己被改造的童年,想起那些冰冷的训练,突然明白,他和温寒,和此刻的温时,其实都是家族荣耀的牺牲品。

“他不怪你。”温馨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星星纸条上,他画了星星。”

温时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温馨,看着这张与温寒一模一样的脸,突然觉得,或许遗忘并非终点,或许有些羁绊,即使被篡改,被删除,也会像星星一样,在黑暗里,固执地闪烁。

雾色渐渐散去,露出天边的微光。实验室的灯光下,两个相似却又不同的少年站在那里,一个抱着铁皮盒痛哭,一个看着他,灰眸里映着微光,像在守护一个迟到了太久的、关于“记得”的秘密。

这场交织着爱与痛的故事,在记忆的废墟上,重新长出了名为“救赎”的嫩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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