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篇.第五章 军制革新,京营与藩卫互换戍卒
建文二年的五月,南京城已浸在初夏的湿热里。奉天殿的龙涎香也压不住案上急报的火药味——开平卫快马奏报,鞑靼可汗本雅失里亲率三万骑兵南下,攻破了察罕脑儿卫,掠走牲畜万余头,守将战死,残部退守开平,请求朝廷速发援兵。
朱允炆捏着奏报的边角,指节泛白。案上的茶盏还冒着热气,他却觉得指尖冰凉。“诸位,开平卫是北平屏障,一旦失守,鞑靼就能直逼山海关。”他的目光扫过阶下,“谁愿领兵驰援?”
武将列里,耿炳文出列,甲胄上的铜钉在晨光里闪着冷光:“老臣愿往!京营有五万骑兵,臣带三万即刻出发,必能击退鞑靼!”
“不可。”杨墨从文官列走出,青衫的袖口被他攥出褶皱,“京营主力一动,京畿空虚。再说,北平有燕王三卫,若朝廷贸然派兵,恐生嫌隙——去年江南借粮,陛下与燕王刚有缓和,此刻当以‘借力’为先。”
户部尚书郁新跟着点头:“杨大人说得是。京营调兵需耗粮草二十万石,若让燕王出兵,北平仓可就地支用,能省一半开销。”
朱允炆的目光落在北平舆图上,手指在“燕王府”三个字上悬了悬。他想起正月南巡时,燕王送来的牛拉水车图纸,笔画间透着几分亲近;可此刻面对鞑靼的铁骑,那份亲近忽然变得单薄——四叔的兵,真能指望吗?
“杨墨,你觉得四叔会出兵?”
“会。”杨墨的声音很稳,“鞑靼也是燕王的威胁,他不会坐视开平卫失守。但陛下需下一道明旨,许他‘节制开平周边诸卫’,再派监军耿璇协同,既给了兵权,又不失制衡。”
朱允炆提笔蘸墨,宣纸上“节制诸卫”四个字落得格外重。他忽然想起皇爷爷教他写“兵”字时说的话:“兵者,双刃剑,能护家,亦能伤己,用的时候,得握着柄。”现在,这柄剑的柄,他要攥在手里。
北平的燕王府,槐树的浓荫已经能遮住半个演武场。朱棣正看着朱高煦练枪,枪尖挑着片柳叶,在晨光里翻飞如蝶。忽有亲兵闯进来,手里举着南京的明旨,他接过一看,眉峰猛地一挑。
“‘节制开平周边诸卫’?新君倒是大方。”朱棣把圣旨往案上一放,枪缨扫过的柳叶落在纸上,洇出个绿点,“他是信得过我,还是觉得耿璇能看得住我?”
徐王妃正陪着世子妃纳鞋底,闻言笑道:“管他信不信,兵权到手是真的。鞑靼敢犯开平,正好让他们见识见识北平铁骑的厉害。”
张玉从演武场的另一端走来,甲胄上还带着汗味:“殿下,三卫兵马已整备好,只等您一声令下。末将查过,本雅失里的骑兵虽多,却都是临时拼凑的部落兵,不耐久战。”
朱棣走到兵器架前,取下那柄太祖爷赐的“靖边”刀,刀鞘上的宝石在树荫里闪着光:“让张玉率燕山卫为先锋,朱高煦带青州卫为左翼,我亲领永清卫殿后。告诉将士们,这趟不光要把鞑靼打回去,还得让南京看看,北平的兵,离了朝廷的粮,照样能赢!”
他顿了顿,看向刚从江南赶回的耿璇:“耿监军,跟我一起走?也好让你看看,你岳父的兵怎么打仗。”
耿璇抱拳:“殿下放心,末将一定如实上奏,让陛下知道北平将士的勇猛。”他心里却明镜似的——岳父是想让他亲眼看看燕军的战力,这既是炫耀,也是示威。
南京的御书房,杨墨正铺开一份军册,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京营与藩卫的兵力——京营有十二卫,共十万兵,多是江南子弟,擅长水战与火器;北平三卫五万兵,多是塞北健儿,精于骑射与野战。
“陛下您看,”杨墨用朱笔在两军的“短板”上画圈,“京营缺骑射好手,燕军缺火器工匠。若能让两边的士兵互换戍守,三年一轮,既能补短板,又能让他们知彼此、识朝廷。”
朱允炆想起三月的“分兵权”之策,恍然道:“这是‘分兵权’的续篇?让士兵认的不只是藩王,还有朝廷?”
“正是。”杨墨点头,“去年试行‘亲族监军’和‘军功共记’,藩王虽没明着反对,却在暗中培植私兵——燕王的燕山卫里,有三千亲兵是他从燕地农户里亲手挑选的,只认燕王旗,不认朝廷令。”
这话像根针,刺破了朱允炆心里那点侥幸。他想起耿璇送来的密报,说燕军操练时,喊的口号是“燕王千岁”,而非“大明万岁”,当时他还觉得是小题大做。
“那……互换多少合适?”
“每卫换三成。”杨墨的笔落在军册的“燕山卫”一栏,“燕军换三千人到京营,京营也派三千人去北平,人数对等,互不亏欠。派去的人,要选家在江南的燕军——他们想家,自然盼着轮换;京营派去的,要选读过书的士兵,让他们把南京的新政说给燕军听。”
朱允炆忽然笑了:“你这是让他们‘通婚’啊——兵与兵通,心与心也通。”
“陛下说得是。”杨墨躬身,“臣已让兵部拟了《卫所互换章程》,规定互换士兵的饷银由朝廷统一发放,家眷可随迁,朝廷给安家银。这样一来,他们既能安心戍守,又能念着朝廷的好。”
窗外的蝉鸣渐起,带着初夏的燥热。朱允炆拿起章程,见末尾写着“建文二年五月试行,先从北平、京营始”,笔尖在“试行”二字上停了停——这一步棋,走得好是双赢,走不好,怕是会逼反了四叔。
“让兵部把章程抄送给燕王,说‘此为强军计,望皇叔支持’。”他合上章程,“等他打完开平卫的仗,朕再派你去北平,亲自跟他说。”
开平卫的草原上,风卷着沙尘,把天空染成了土黄色。朱棣的骑兵与本雅失里的部落兵撞在一起,刀光剑影里,朱高煦的枪挑落了三个鞑靼百户,枪缨上的血珠被风吹成了雾。
“殿下,鞑靼的右翼是软肋!”张玉的吼声被马蹄声吞没,他指着远处的羊群——部落兵打仗总带着牲畜,一乱就顾此失彼。
朱棣挥刀劈开迎面而来的骑兵,刀身沾满了血:“朱高煦,带青州卫冲右翼!把他们的羊赶散!”
朱高煦的枪尖一转,带着骑兵像道闪电,直插鞑靼右翼。部落兵果然慌了,有人丢下兵器去护羊,阵型瞬间乱了个口子。朱棣趁机亲率永清卫冲锋,喊声震得草原都在颤。
耿璇站在高坡上,看着燕军像把尖刀撕开敌阵,手指在腰牌上摩挲——这场景比他在京营见过的任何操练都惨烈,却也更勇猛。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太祖爷要让藩王守边——塞北的风,养出来的兵就是不一样。
激战到黄昏,鞑靼兵终于溃散,本雅失里带着残部往漠北逃去。朱棣勒住马,望着满地的尸体和散落的牛羊,忽然大笑:“告诉将士们,今晚烤全羊,管够!”
耿璇走上前,见他肩上中了一箭,箭杆还露在外面,忙道:“殿下,快让军医看看!”
“小伤。”朱棣拔下箭,血溅在草地上,开出朵红得刺眼的花,“你记着,这一仗,燕军斩敌八千,俘敌三千,夺回牲畜万头——回去告诉新君,他的‘节制诸卫’,我没白费。”
燕军凯旋时,北平的槐花正落得满地都是。朱棣披着染血的铠甲,刚进府就看到桌上的《卫所互换章程》,张玉在旁低声道:“南京派来的信使说,这是杨墨的主意,陛下很是赞同。”
“杨墨……”朱棣把铠甲往地上一扔,甲片碰撞的声音惊飞了檐下的燕子,“他是嫌‘分兵权’还不够,想把我的兵都换成他的人?”
徐王妃端来伤药,用棉布蘸着给他擦肩上的伤口:“别气坏了身子。换三成士兵,不多不少,可见新君也怕逼急了咱们。”她指着章程上的“家眷随迁,朝廷给安家银”,“这一条写得细,是真心想让士兵安心。”
耿璇在旁附和:“陛下说,互换是为了让燕军学火器,京营学骑射,都是为了大明强军。他还让杨大人下个月来北平,跟殿下细谈。”
朱棣盯着章程上的“三年一轮”,忽然冷笑:“三年? 足够的时间京营的人在我这儿安插眼线了。”但他转念一想,燕军去了南京,不也能摸清京营的底细?这笔买卖,倒也不算亏。
“告诉南京,我接了。”朱棣接过伤药,自己往肩上抹,“但我有个条件——燕军去京营的,得由张玉亲自挑选;京营来北平的,得让我过目,有刺头的,我可不要。”
南京的京营校场,烈日把地面晒得发烫。杨墨正陪着兵部尚书齐泰挑选换防北平的士兵,校场边的告示栏上写着“赴北平戍守者,月饷加三成,安家银五两”,围了不少士兵。
“杨大人,这北平可比南京冷多了,谁愿意去?”齐泰擦着汗,看着一个个磨磨蹭蹭的士兵,眉头紧锁。
“会有人愿意的。”杨墨指着人群里一个瘦小的士兵,“你看那个,叫王小三,家在苏州,去年水灾时,陛下给他家分了粮,他总说要报恩。”
果然,王小三挤到前面,抱拳道:“大人,我去!我听说北平的骑兵能一箭射穿三块木板,我想学!”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我也去!我叔在燕山卫当差,说那边的马比江南的壮!”
杨墨让周衡把愿意去的士兵登记在册,特意嘱咐:“多挑些会读书、能写字的,到了北平,把咱们的《农桑新法》抄给燕军看——让他们知道,南京不光有兵,还有让百姓过好日子的法子。”
齐泰看着登记册上越来越多的名字,忽然笑道:“你这哪是选兵,是选‘宣传员’啊。”
“兵是盾,宣传是弦。”杨墨望着校场尽头的火器营,那里的“轰天炮”正在试射,炮声震得地面发颤,“盾要硬,弦也要韧,才能护得住江山。”
建文二年的六月,第一批互换的士兵启程了。
北平的码头,三千燕军背着行囊,跟家人告别。有个叫赵虎的骑兵,把怀里的玉佩塞给妻子:“这是太祖爷赐的,你收好,等我三年回来,就用安家银给你盖瓦房。”
妻子抹着泪:“到了南京,别跟人打架,听说那边的官不兴打军棍……”
张玉站在船头,看着渐渐远去的北平城墙,忽然对身边的士兵说:“到了南京,少喝酒,多看看——看看江南的稻田怎么种,看看火器营的炮怎么放,学不会,别回来见我。”
与此同时,南京的长江边,三千京营士兵也登上了北上的船。王小三抱着一摞《农桑新法》,对身边的同伴说:“我爹说了,北平的土地肥,就是缺水,咱们把‘龙骨水车’的法子教给他们,准能让他们佩服。”
杨墨站在码头上,看着船帆消失在江雾里,手里攥着两份名册——一份是去南京的燕军,一份是来北平的京营。他想起太祖爷在功臣楼说的话:“天下的兵,本是一家,都是百姓的儿子。”现在,他要让这句话,变成真的。
朱允炆在皇城的角楼上,望着江面上的船影,对杨墨说:“等他们换防回来,朕要亲自在校场接他们。”
“陛下会看到,燕军学会了火器,京营练好了骑射。”杨墨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更会看到,他们说起‘大明’时,眼里的光,是一样的。”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宫墙上,像两道并肩的栏杆,护着墙内的灯火,也护着墙外的万家炊烟。远处的更鼓声传来,“咚——咚——”,沉稳得像士兵的脚步,一步一步,踏在这建文二年的夏天里,踏向一个越来越近的太平。
开平卫的捷报传到南京时,朱允炆正在给燕王写嘉奖令。朱棣的奏折写得很简略,只说“鞑靼已退,边境安稳”,却在末尾提了句“燕军缺火器,望朝廷补给”。
“他这是……想要炮了?”朱允炆笑着把奏折递给杨墨。
“是想要,也是在试探。”杨墨接过奏折,“陛下可以赏他五十门‘轰天炮’,但得让京营的工匠跟着去教燕军使用——顺便,看看他们的骑兵操练。”
朱允炆提笔,在嘉奖令上添了句:“火器已备妥,着京营工匠十人,随炮同往北平,助燕军习练。”他放下笔,望着窗外的星空,忽然觉得,这军制革新,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虽然激起了涟漪,却也在慢慢荡开,把朝廷与藩卫的心,连得更近了。
远处的火器营又在试炮,炮声闷闷的,像远方传来的欢呼。杨墨知道,这只是开始——接下来的三年,换防的士兵会带回江南的稻种,带回塞北的马经,带回彼此的故事,带回对“大明”二字更重的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