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篇.第一章 新帝临朝,首颁宽政抚万民

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初十,大明太祖高皇帝洪武大帝朱元璋在应天府寿终正寝,享年七十一岁。这位农民出身的乞丐天子凭借自己的能力驱除胡虏,恢复中华,重塑华夏正统,他的驾崩,标志着大明王朝一个伟大时代的终结。五月底,他的皇太孙朱允炆登上了大明皇帝的宝座,结过了大明江山的接力棒,成为大明第二位皇帝,改年号为“建文”,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建文元年的正月初一,南京城的雪刚歇,檐角的冰棱垂成水晶帘,映着奉天殿的琉璃瓦,泛出冷冽的金光。朱允炆站在丹陛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衮龙袍的玉带——这袍子是三天前新做的,领口的盘扣硌得他脖子发紧,远不如皇爷爷那件旧龙袍合身。

“陛下,吉时到了。”杨墨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稳。他今日穿了件绯色官袍,腰间系着太祖爷赐的“护国侯”金带,鬓角的发丝梳得一丝不苟。昨夜秘会时,他眼底的红血丝还没褪尽,此刻却清明得像结了冰的太液池。

朱允炆深吸一口气,迈步踏上丹陛。百官山呼“万岁”的声浪涌过来,他忽然想起皇爷爷说过,这声浪听着威风,实则是千斤担子——每一声“万岁”里,都藏着百姓的饥寒与安稳。

“众卿平身。”他的声音还有些发颤,却比预想得稳。目光扫过阶下,见詹同扶着年迈的户部尚书郁新,两人鬓角的白霜在烛火下格外醒目;耿炳文穿着甲胄,腰杆挺得笔直,甲片上的雪渍还没干透;最末排的几个新科进士,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传朕旨意。”朱允炆定了定神,从杨墨手中接过早已拟好的诏书,“洪武爷在位三十一年,宵衣旰食,为大明创下根基。然律法过严,刑罚过苛,百姓常有惶惶之心。自今日起,革除‘株连’之刑,凡非谋逆大罪,止罚本人;拖欠赋税者,免其滞纳金,允其分期缴纳;江南灾区,免明年夏粮三成……”

诏书的内容一条条理清,殿内的呼吸声渐渐放轻。詹同悄悄抬眼,见新君念到“免滞纳金”时,特意加重了语气——那是去年冬天,杨墨带他微服私访,见苏州农户因欠了两文钱的滞纳金,被里正拆了门板抵债,当时朱允炆就红了眼眶,说“皇爷爷的法是好的,只是执行时太狠了”。

“此外,”朱允炆顿了顿,目光落在武将列,“北平、太原、西安诸藩王,岁禄加三成,赐‘辅国将军’金印,许其在属地设‘议政厅’,与地方官共商民事。”

这话一出,殿内一片寂静。谁都知道,太祖爷对藩王掌兵向来严防,新君登基就加禄赐印,是要示好?还是另有深意?

杨墨适时出列:“陛下仁厚,念及藩王戍边辛苦,故有此旨。然议政厅需由布政使监督,凡涉及兵权、赋税者,需奏请朝廷定夺。”

耿炳文这才松了口气,出列附和:“陛下圣明!既安藩王之心,又固朝廷之权!”

朱允炆看向杨墨,眼底闪过一丝感激。昨夜两人在御书房改诏书,他坚持要写“许藩王参政”,杨墨却劝他“收权先收心,加禄是情,监督是理”,此刻看来,果然稳妥。

朝会结束时,天已放晴。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金砖地上投下长条形的光斑。朱允炆走下丹陛,见杨墨正与郁新低声说着什么,郁新频频点头,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想来是在核岁禄加三成的账。

“杨墨,”朱允炆走过去,“陪朕去看看皇爷爷的灵位。”

太庙的香烛味混着松烟,呛得人鼻子发酸。朱允炆跪在太祖爷的牌位前,将刚颁的诏书副本焚了,火苗舔着纸页,把“免滞纳金”“加藩王岁禄”的字吞得干干净净。

“皇爷爷,孙儿改了您的法。”他对着牌位低语,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不是您的法不好,是孙儿觉得,治国像种麦子,得先松土,再下种,太硬的地,长不出好庄稼。”

杨墨站在殿门,见新君对着牌位絮絮叨叨,说的都是些琐事:“苏州的李老汉,门板已经给他安回去了”“北平的雪比南京大,四叔戍边辛苦,加禄是该的”“詹大人说,今年的春闱要多取些江南学子,他们懂水患治理”……忽然想起太祖爷临终前,攥着半块麦饼说“百姓是根”,原来这根,早已扎在了新君心里。

“陛下,”杨墨轻唤,“北平的奏报到了,燕王遣长史葛诚来京,说是恭贺新君登基,顺便……谢恩。”

朱允炆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四叔倒是快。让葛诚在驿馆歇息,明日朕召见他。”他顿了顿,“赐葛诚玉带、锦缎,再让御膳房备些江南点心——四叔爱吃的松子糕,多备两盒,让他带回北平。”

杨墨应下,却没动,看着牌位旁马皇后的牌位,忽然道:“陛下还记得高皇后的训言吗?‘待人要宽,处事要公’。您今日的诏书,既有宽,也有公,高皇后若在,定会夸您。”

朱允炆笑了,眼角的泪还没干:“你总是会劝人。对了,加给藩王的岁禄,郁大人那边核得怎么样了?别让户部为难。”

“郁大人说,内库还有太祖爷留的三百万两,够支三年的。三年后,江南的秋粮丰收,就能补上了。”杨墨顿了顿,“只是……燕王的长史葛诚,是个厉害角色,明日召见时,需得仔细些。”

朱允炆点头:“我知道。四叔让他来,不光是谢恩,也是来探虚实的。”他走到太庙门口,望着宫墙外的炊烟,“杨墨,你说百姓看到新诏书,会怎么想?”

“会说,洪武爷的孙子,是个心疼人的皇帝。”

诏书传到聚宝门时,张老汉的米糕摊前已经围了三层人。识字的秀才站在石碾上,扯着嗓子念“免滞纳金”,念到“欠税可分期”时,人群里爆发出欢呼。

“老天爷!这下不用拆门板了!”去年欠了税的王二柱抹着眼泪,他儿子去年冬天生了场病,欠了五斗米的税,里正说再还不上,就要把耕牛牵走。

卖布的李婶把刚染好的红绸子收了,换了匹素布,却笑得比过年还开心:“新君登基就减税,是好兆头!我那口子在卫所当差,说藩王加了岁禄,往后北边太平了,就不用总打仗了。”

巡逻的兵丁也不赶人,抱着胳膊听着,有个老兵说:“当年跟着太祖爷打天下,不就是盼着有这一天?百姓能安稳过日子,比啥都强。”

杨墨的门生周衡此刻正在人群里,把百姓的话一一记下。他刚中进士,被杨墨派来“听市井声”,怀里的小册子已经写满了:“苏州农户盼开河”“南京工匠求减匠班银”“北平商贩说燕王最近在修粮仓”……

走到秦淮河畔,见画舫上的歌女们改唱了新词,“新君宽政如春雨,不打百姓只打贼”,调子虽俗,却听得人心里暖烘烘的。周衡刚要记,却被个老艄公拉住:“周相公,你跟杨大人说,新君要是能再管管漕运的官就好了,他们总克扣船工的工钱!”

周衡连忙记下,心里暗暗佩服——老师让他“听怨声”,果然比只听赞歌有用。

北平长史葛诚住在会同馆,手里把玩着新君赐的玉带,眼底却没什么笑意。副将张玉站在窗边,望着街上欢呼的百姓,低声道:“大人,新君一上来就减税加禄,是想收民心啊。”

“收民心?”葛诚冷笑,“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加藩王岁禄是饵,设议政厅让布政使监督,才是真!你没听杨墨说‘兵权赋税需奏请朝廷’?这是想温水煮青蛙,慢慢收咱们的权!”

张玉皱眉:“可北平的军户都在说,新君仁厚……”

“军户懂什么?”葛诚打断他,“他们只看到加了岁禄,没看到议政厅里有布政使盯着!咱们在北平修粮仓、练新兵,往后都得跟布政使报备,这跟被捆住手脚有什么两样?”

正说着,驿卒送来御膳房的点心,盒子里的松子糕还冒着热气。葛诚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忽然笑了:“新君倒是细心,知道殿下爱吃这个。”他对张玉使了个眼色,“你今晚悄悄去见李增枝,探探京营的口风。若朝廷真要动咱们的兵权,得早做打算。”

张玉迟疑道:“李增枝刚被卸了左军都督的职,怕是不敢……”

“他恨杨墨夺了他的权,咱们给他个机会,他会抓住的。”葛诚把剩下的松子糕扔进嘴里,“告诉李增枝,只要他肯帮咱们,将来燕王入主南京,他的都督府还给他。”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点心盒子上,鎏金的“福”字晃得人眼晕。张玉望着街上提着年货的百姓,忽然觉得,北平的雪再大,也盖不住南京城的暖——可这暖里藏着的钩子,却比北风还冷。

朱允炆在御书房翻着周衡送来的市井记录,看到“漕运官克扣工钱”时,眉头拧成了疙瘩。杨墨进来时,见他正用朱笔在那行字下画了道线,旁边写着“查漕运总督”。

“陛下倒是敏锐。”杨墨笑道,“漕运总督陈瑄是太祖爷的旧部,最近确实有些跋扈,苏州府的奏报说,他去年冬天扣了三万石漕粮,说是‘损耗’,实则运去卖了私钱。”

朱允炆把册子推给他:“那还等什么?革了他的职!”

“不急。”杨墨翻开另一本账册,“陈瑄手里有漕兵五千,直接革职怕是会乱。不如先升他做户部侍郎,调回南京,明升暗降,再派郁新的门生去接漕运总督,慢慢换血。”

朱允炆点头:“还是你考虑周全。对了,葛诚明日来见,我该怎么说?”

“说三件事:一夸燕王戍边辛苦,二问北平的春耕准备,三提议政厅要请布政使多帮忙。”杨墨数着手指,“夸是情分,问农事是转移话题,提布政使是敲警钟——让他知道,朝廷记得兵权在哪。”

正说着,王景宏进来,捧着个锦盒:“陛下,北平送来的,说是燕王给您的贺礼。”

打开一看,是柄镶嵌着宝石的匕首,鞘上刻着“靖边”二字。朱允炆拿起匕首,分量不轻,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四叔这是……”

“是示武,也是示忠。”杨墨接过匕首,掂了掂,“匕首是防身的,刻‘靖边’是说他守土有责。陛下收着就好,不用回礼——回礼就落了下乘。”

朱允炆把匕首放回盒里,忽然想起皇爷爷说“朱棣像狼,得用骨头喂着,也得用铁链拴着”,此刻才懂,那骨头是岁禄,铁链是议政厅的监督。

傍晚又飘起了小雪,朱允炆站在角楼,望着南京城渐渐亮起的灯火。杨墨陪在他身后,手里捧着件狐裘,轻声道:“天凉了,披上吧。”

朱允炆接过披上,暖意从肩头漫开。“杨墨,”他忽然问,“你说,四叔会听话吗?”

“会,也不会。”杨墨望着远处的城墙,“燕王是聪明人,知道现在跟朝廷翻脸,得不偿失。但他的兵权,是太祖爷给的,不会轻易交。咱们能做的,是让他觉得,听话比不听话划算——岁禄、荣誉、议政厅的面子,都是划算的筹码。”

“可要是他想要的更多呢?”

“那就让他看到,朝廷的筹码比他的兵多。”杨墨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江南的税、京营的兵、百姓的人心,都是咱们的筹码。他若安分,大家相安无事;他若不安分,这些筹码就能压垮他。”

雪落在朱允炆的发间,瞬间化成了水。他想起皇爷爷临终前的眼神,想起今日朝会上百官的脸,想起市井百姓的欢呼,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虽然重,却也踏实——因为脚下踩着的,是皇爷爷打下的江山,身边站着的,是愿意陪他松土下种的人。

“回去吧,”朱允炆转身,“明日还要见葛诚,得养足精神。”

杨墨跟在他身后,见新君的脚印在雪地上踩得很稳,一步是一步。角楼的风吹过,带着远处的爆竹声——那是百姓在庆祝新君登基,也在盼着一个更暖的春天。

杨墨回到府邸时,周衡还在等他,手里的小册子又添了几页。“老师,漕运的船工说,只要能让陈瑄滚蛋,他们愿意捐出三个月的工钱!”

杨墨笑了,让老管家端来热粥:“百姓的心意领了,工钱不能要。你明日去户部,跟郁大人说,按‘明升暗降’的法子办陈瑄,动作要快,别让他察觉。”

周衡刚走,亲兵就来报:“大人,李增枝夜里去了会同馆,跟葛诚关着门谈了一个时辰。”

“知道了。”杨墨端起粥碗,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告诉陈御史,把李增枝的‘罪证’再攒攒,等他跳得再高点,就一网打尽。”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府邸的灯笼糊成了一团暖黄。杨墨望着窗纸上自己的影子,忽然想起太祖爷在北平演武场说的话:“治天下就像驯马,既要给草料,也要勒缰绳。”

现在,新君的草料已经给了,缰绳也悄悄勒上了。接下来,就看这匹北地的烈马,愿不愿意跟着新的骑手,慢慢走了。

夜还很长,但灶上的粥还温着,案上的文书还等着批阅,窗外的雪再大,也盖不住即将破土的春芽。建文元年的第一个夜晚,就在这粥香、墨香与落雪里,静静流淌着,像一条奔向黎明的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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