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篇.第五十九章 太祖驾崩,举国缟素哭先帝

五更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南京城的寂静就被撕成了碎片。

“陛下——驾崩了——”王景宏的哭喊声撞在宫墙上,弹回来,又撞向更深的宫阙。守在午门外的禁军先是一愣,随即“哐当”一声,兵器坠地的声音连成一片。几个老兵扑通跪倒,甲胄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痛响——他们是跟着太祖爷从濠州打出来的,此刻喉间像堵着滚烫的铁,喊不出“万岁”,只能任由眼泪砸在地上。

坤宁宫的方向,素白的幡旗一夜间挂满了飞檐。宫女们抱着马皇后的旧物哭成一团,那些绣了一半的帕子、没喝完的药碗、窗台上养死了又栽活的茉莉,忽然都成了剜心的刀子。朱允炆跪在奉天殿的丹陛上,手里攥着那半块干硬的麦饼,指节发白。杨墨站在他身后,看着内侍们往梁柱上缠白布,听着远处传来的钟鸣——那是丧钟,一下下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皇太孙,该更衣了。”王景宏捧着一身缟素,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朱允炆没动,目光死死盯着殿内的龙椅,那上面还留着太祖爷坐过的温度,椅背上的龙纹仿佛还在游动。三天前,太祖爷就是坐在这儿,拉着他的手说:“炆儿,爷爷给你留了三百万两银子,在南京内库,钥匙……在马皇后的妆奁盒底下。”

“皇太孙!”杨墨低声提醒。他看到朱允炆的肩膀在抖,像寒风里的芦苇。

朱允炆猛地回神,接过素服穿上。白布蹭过脸颊,冰凉刺骨。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太祖爷把他架在脖子上,在御花园里追蝴蝶,那时的龙袍是明黄的,带着阳光的味道;现在,满眼都是白,白得像洪武十七年那场雪,把南京城盖得喘不过气。

“报——周王、楚王、齐王……藩王们的奏报到了!”通政司的小吏跌跌撞撞跑进来,怀里的奏章散落一地。杨墨弯腰去捡,指尖触到最上面一本,是燕王朱棣的,墨迹力透纸背,写着“臣朱棣泣血叩请奔丧”。

朱允炆接过奏章,手指在“泣血”两个字上摩挲。杨墨在他耳边低声道:“陛下遗诏,藩王留属地奔丧,不得擅自带兵。”

朱允炆点头,把奏章放在一边。他知道,此刻的南京城,每一寸空气都绷着弦。太祖爷的棺椁停在奉天殿正中,梓木的清香里混着哭声,而城外的长江,正载着各地送来的素帛,浩浩荡荡往京城赶。

丧钟传到聚宝门时,卖早点的张老汉正往蒸笼里添米糕。听到第一声钟响,他手里的木勺“当啷”掉在地上。“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去年秋天,太祖爷还微服私访,在他摊子上吃了两块米糕,说“老张,你这米糕比御膳房的强”。那时的太阳暖洋洋的,太祖爷穿着青布衫,像个普通的老汉,临走时还塞给他两文钱,说“不能白吃”。

“爹,咋了?”儿子小张探头问。

张老汉没说话,抓起一块白布,哆哆嗦嗦系在竹竿上,插在摊子前。隔壁卖布的李婶看到了,也找出素绸子挂在门楣上。很快,聚宝门内的街道就白了一片。挑着担子的货郎放下担子,对着皇宫的方向磕头;绣坊的姑娘们停下针线,趴在窗台上抹眼泪;连在国子监门口打闹的孩童,都被先生拉住,教他们对着北方作揖——先生说,那个让百姓能吃饱饭的老爷爷走了。

杨墨带着亲兵在街上巡查,见一个穿破棉袄的老兵跪在墙根哭,上前一问,才知是洪武六年退伍的士兵,腿上还留着鄱阳湖的箭伤。“陛下当年给俺们发的安家银,让俺盖了三间房,娶了媳妇……”老兵抹着泪,从怀里掏出块褪色的令牌,上面刻着“忠”字,“这是陛下亲手给的,说‘拿着这个,没人敢欺负你’……”

走到秦淮河畔,画舫上的歌女们都换了素衣,对着皇宫的方向焚香。一个老艄公摇着橹,哭着说:“当年陛下扫陈友谅,俺撑船送过兵,陛下给俺们船工都发了粮,说‘你们是水头上的好汉’……”

杨墨忽然想起太祖爷的遗诏,说“丧礼从简,不许扰民”。可这满城的素白,这自发的哭声,哪里是“扰民”?这是百姓把心里的念想,一针一线缝进了白布,一声一滴落在了秦淮河里。

北平的燕王府里,朱棣摔碎了手里的茶盏。

“父王!”朱高炽慌忙扶住他,见父亲的指节都在发白。朱棣盯着南京来的信使,声音像淬了冰:“父皇……真的走了?”

信使跪在地上,浑身发抖:“是……三天前酉时……皇太孙已按遗诏继位,令藩王留属地奔丧……”

“留属地?”朱棣猛地踹翻了案几,地图散落一地。他想起去年回南京,父皇拉着他的手,在御花园里看石榴树,说“你母后最爱这棵,当年结的石榴,你总抢着吃”。那时父皇的咳嗽已经很重,却还笑着说“棣儿,北平冷,多穿点”。

“父王,”朱高煦按剑上前,“要不咱们带兵回去?”

“住口!”朱棣喝住他,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父皇手书——那是洪武二十八年,父皇赐他的“守边”二字。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父皇教他射箭,把着他的手说“拉满弓,才能射得远”。现在,弓还在,教他拉弓的人却走了。

“备素服。”朱棣的声音哑得厉害,“按遗诏办,留北平奔丧。”他走到案前,提笔写奏章,墨迹落在纸上,晕开一个个黑团——那是眼泪砸的。

西安的秦王被废(他的儿子继承秦王之位),太原的晋王朱棡早已去世,他们的世子捧着遗诏,在王府的灵堂里长跪不起。秦世子记得,去年太祖爷还给他回信,说“你爹脾气暴,你要学着稳”;晋世子的书桌上,还摆着太祖爷赐的《孙子兵法》,扉页上有父皇的批注“用兵先爱民”。

各地藩王的哭声响在王府的飞檐下,穿成线,一头连着南京的奉天殿,一头系着每个藩王的少年记忆——那些被父皇敲过的脑袋,被父皇夸过的骑射,被父皇塞在手里的糖葫芦……

河南的麦田里,老农王二柱直起腰,望着南京的方向发呆。旁边的儿子问:“爹,咋不下地?”

王二柱抹了把脸,眼泪混着汗淌下来:“你爷爷要是还在,得哭晕过去。当年要不是太祖爷分地,咱家哪有这十亩麦子?你爷爷说,洪武爷是活菩萨……”

儿子不懂,却看到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块锈迹斑斑的铁牌,上面写着“洪武三年,王二柱家,永业田十亩”。这是爷爷传下来的,说“揣着这个,地就跑不了”。

浙江的桑园里,蚕农们放下蚕匾,对着北方磕头。洪武爷让他们“多种桑,少纳粮”,家里的蚕宝宝从十张纸,变成了百张纸,女儿的嫁妆钱,都是蚕宝宝吐出来的。

山东的渔村里,渔民们把船停在港里,插满素幡。当年太祖爷派官来教他们打渔的法子,还免了三年的渔税,现在船舱里的鱼,比以前多了一半。老渔民说:“洪武爷走了,得让他知道,咱们记着他的好。”

杨墨在回京的路上,见田埂上的农夫都穿着素衣,有人举着“感恩”的木牌,有人捧着新收的麦子,对着南京的方向祭拜。一个孩童问:“娘,那个爷爷是谁?为啥大家都哭?”娘说:“是让咱们能吃饱饭的爷爷。”

奉天殿里,白幡如林。朱允炆穿着孝服,站在太祖爷的棺椁前,接受百官朝拜。杨墨站在文臣之首,看着阶下的老臣们——吏部尚书詹同哭得几乎晕厥,他是太祖爷从刀下救回来的;卫国公邓愈的儿子邓镇,捧着父亲的灵位,与太祖爷的棺椁并排摆放,当年邓愈战死,太祖爷三天没上朝。

“传旨,”朱允炆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很稳,“遵先帝遗诏,以日易月,守孝二十七日。命礼部制国丧仪,不许劳民伤财。”

“臣遵旨!”

杨墨出列,捧着那份名单奏道:“先帝遗诏所列老臣,臣已按名录召见,皆愿辅佐新君。北平方面,燕王朱棣遣子朱高炽入都奔丧,已在城外候旨。”

朱允炆点头:“允朱高炽入城,赐素服,不许带甲士。”

他看着太祖爷的棺椁,忽然想起最后那天,太祖爷抓着他的手,说“炆儿,爷爷给你留的人,都是能挡刀子的”。现在,那些人都站在阶下,鬓角斑白,眼神却亮得像星——那是太祖爷用一辈子的信任,为他铺的路。

宫城的白幡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朱允炆坐在奉天殿的角落里,手里还攥着那半块麦饼。杨墨端来一碗小米粥,轻声道:“陛下,吃点东西。”

朱允炆摇头,把麦饼递给他:“你闻,还有点麦香。”

杨墨凑近闻了闻,确实有,像洪武爷身上的味道——不是龙涎香,是麦香,是土香,是从濠州的田埂上带来的、洗不掉的味道。

“杨墨,”朱允炆忽然说,“先帝说,百姓是根。”

“是。”

“那咱们就守着根,让麦子年年都这么香,好不好?”

杨墨点头,眼眶热了。他想起白天在城外看到的景象:农夫们在田里插了白幡,却没耽误插秧;商贩们挂着素绸,却没歇业。这或许就是对先帝最好的告慰——他要的不是举国痛哭,是举国安稳。

丧钟还在敲,一下,又一下,漫过南京城,漫过江南的稻田,漫过塞北的草原。缟素的海洋里,新的秧苗在破土,新的炊烟在升起,就像太祖爷当年希望的那样——他的大明,在哭声响过之后,依然有生生不息的力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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