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篇.第五十三章 边疆再起,朱棣请缨出征北
洪武二十九年的秋汛比往年来得凶,永定河的水漫过堤岸,把北平都司送往南京的急报泡得半湿。驿卒跪在奉天殿的丹墀下,怀里紧紧揣着用油布裹了三层的文书,声音被雨水泡得发颤:“陛下!北元太尉纳哈出之子——纳哈秀,率三万骑兵袭扰开平卫,杀了指挥使,抢走粮草两千石!”
朱元璋正拿着户部的秋粮账册,闻言猛地将账册拍在案上,泛黄的纸页被震得簌簌作响。“纳哈秀?”他眯起眼,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乃儿不花死了才三年,这小子就敢跳出来?”
殿外的雨越下越大,檐角的水流成了瀑布,打在青石板上噼啪作响。杨墨站在文官列首,看着那封被雨水浸透的急报,眉头拧成了疙瘩——开平卫是北平的屏障,一旦失守,北元骑兵就能直扑山海关,去年刚推行的卫所改革,怕是要经一场硬仗的考验。
“陛下,”兵部尚书茹瑺出列,声音带着难掩的焦虑,“开平卫的守军按新制刚募了一半,老兵多被调去修长城,怕是……怕是顶不住。”
朱元璋没看他,目光扫过阶下的武将:“谁愿去北平督战?”
武将们低着头,雨丝溅在甲胄上,映出一张张凝重的脸。去年蓝玉征漠北时受了箭伤,至今还在府中养着;徐达的长子徐辉祖刚接了京营,走不开;剩下的要么是怯战的,要么是资历不够的。
殿内的寂静被雨声衬得格外沉重,连驿卒的呼吸都放轻了。杨墨看着朱元璋鬓角的白发在烛火下泛着霜色,忽然想起三个月前整顿军制时,朱棣派人送来的那封密信——信里说北平边军新募的骑兵已能列阵,只缺个实战的机会。
雨稍歇时,通政司的太监捧着个木盒匆匆进来,盒上的红绸被雨水洇成了深紫色。“陛下,燕王殿下的密奏!”
朱元璋拆开木盒,里面不是寻常的奏折,而是块白布,上面用朱砂写着几行字,笔锋凌厉如刀:“臣朱棣请命出征!愿率北平铁骑五千,直捣纳哈秀老巢,复开平卫,护北疆百姓!若败,提头来见!”布角还沾着点暗红的印记,细看竟是血渍。
“好个朱棣!”朱元璋猛地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案几,将砚台里的墨汁泼了半桌,“朕就知道,朱家的子孙没有孬种!”
杨墨心头微动。朱棣自洪武二十五年就藩北平,这些年在边境练出了一支精锐骑兵,去年卫所改革时,他主动裁撤了三成空额,把省下来的粮饷全用在战马和甲胄上,茹瑺曾说“燕王的铁骑,比京营还锐”。只是……他看向朱元璋,这位帝王对藩王掌兵向来忌惮,这次会松口吗?
“陛下,”周延儒的党羽、都察院御史陈宁出列,拱手道,“燕王久居北平,手握兵权,若再让他出征,恐尾大不掉。依臣看,不如派徐辉祖率京营前往,稳妥些。”
“稳妥?”朱元璋冷笑一声,将血书扔在陈宁面前,“开平卫的士兵此刻正在死人,你跟朕说稳妥?徐辉祖要守南京,动不得!朱棣在北平待了四年,纳哈秀的底细他最清楚,除了他,谁能担此任?”
陈宁被问得哑口无言,额头上渗出汗珠,混着雨丝往下淌。
朱元璋把杨墨召到御书房时,案上已摊开了北平的舆图,用朱笔圈出的开平卫像颗孤零零的钉子,嵌在漠南草原的边缘。“你觉得朱棣能成?”他指着舆图上的一片戈壁,“纳哈秀把主力藏在克鲁伦河沿岸,那里水草丰美,骑兵机动性强,不好打。”
杨墨俯身细看舆图,指尖划过从北平到开平卫的路线:“燕王的优势在熟悉地形。他这几年常派斥候深入漠南,去年还生擒过纳哈秀的堂弟,对克鲁伦河的沙丘、沼泽了如指掌。”他顿了顿,“而且,北平新募的骑兵用了卫所改革的新法,按军功分田,士气正盛,这是老军比不了的。”
“你不担心他拥兵自重?”朱元璋的目光像探照灯,落在杨墨脸上。
“担心。”杨墨坦诚道,“但更担心北疆不稳。纳哈秀敢袭扰开平卫,就是看我大明这几年没动兵,想试试虚实。若这次压不住,明年开春,瓦剌、鞑靼都会跟着来,到时候劳民伤财,比藩王掌兵更危险。”
他拿起朱棣的血书,指着“护北疆百姓”几个字:“陛下,燕王在血书里没说‘为陛下分忧’,只说‘护百姓’,这心思……或许还没歪。”
朱元璋沉默了半晌,御书房里只有漏壶滴水的声音,“滴答,滴答”,像在数着决策的重量。最后,他拿起朱笔,在舆图上重重画了道线:“准了!让朱棣率北平、大宁两卫的兵,共一万五千人,务必在霜降前把纳哈秀赶回漠北!”
北平燕王府的演武场里,朱棣正披着铠甲练枪。枪尖划过空气,带起呼啸的风声,把场边的落叶卷得漫天飞。侍卫捧着朱元璋的圣旨跑来,声音里带着兴奋:“殿下!陛下准了!让您率一万五千兵出征!”
朱棣收枪而立,枪尖拄在地上,溅起细小的尘土。他脸上的汗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滴在胸前的护心镜上,映出一双发亮的眼睛。“传我令!”他的声音像淬了冰,“北平卫指挥使张玉,率五千铁骑为先锋,明日卯时出发,沿潮白河奔开平卫!”
“大宁卫的朵颜三卫怎么办?”侍卫问。去年改革时,朵颜三卫的蒙古降兵被编入军户,不少人还带着抵触情绪。
朱棣冷笑一声:“告诉宁王朱权,让他亲自带朵颜三卫的人来会合。就说……打下来的牛羊,分他们三成。”他太了解这些蒙古骑兵了,重利,更重勇武,只要让他们看到胜算,就敢拼命。
傍晚时,张玉带着几个百户长来领命。帐内的烛火跳动着,映着墙上的舆图。张玉指着克鲁伦河的支流:“殿下,纳哈秀的主力藏在这条河的拐弯处,那里有片芦苇荡,适合设伏。”
“我知道。”朱棣用手指在芦苇荡的位置敲了敲,“去年我派去的斥候说,那片芦苇能藏下上千骑兵。”他看向众人,“咱们反着来——先锋佯装不知,往芦苇荡里钻,主力绕到上游,断他的退路。”
百户长们对视一眼,都露出佩服的神色。有个蒙古百户忍不住说:“殿下这招‘请君入瓮’,比纳哈秀那小子的心思毒多了!”
朱棣笑了,拿起桌上的酒碗一饮而尽:“不是毒,是让他知道,大明的土地,不是谁都能抢的。”
朱棣出征的消息传到南京时,陈宁正和几个言官在酒楼喝酒。窗外的秦淮河画舫穿梭,丝竹声顺着风飘进来,却盖不住他们的争吵。
“陛下真是老糊涂了!”陈宁把酒杯往桌上一墩,酒液溅了满桌,“让藩王掌兵出征,这不是养虎吗?”
旁边的御史附和:“就是!当年蓝玉征漠北,回来就被陛下敲打,怎么到了燕王这儿,就网开一面?”
“依我看,得给杨墨找点麻烦。”陈宁眯起眼,“这卫所改革是他推的,燕王能募到那么多兵,他脱不了干系!要是燕王打输了,就说他识人不明;打赢了,就说他勾结藩王!”
几人越说越兴奋,没注意邻桌坐着个穿青布衫的年轻人——那是杨墨的门生,刚从北平回来,正往南京递关于边军粮草的文书。年轻人悄悄记下他们的话,放下酒钱,快步往护国侯府走去。
杨墨听完门生的回报,正在给郑晓月煎药的手顿了顿。药罐里的药汤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着苦涩的气味。“知道了。”他平静地说,“你把北平的粮草账册整理好,明日递到户部。”
门生急了:“先生,他们要陷害您啊!”
“让他们去说。”杨墨把药汤倒进碗里,用扇子扇着热气,“燕王能不能打赢,靠的是将士,不是嘴。我只要把粮草备足,让前方的士兵有饭吃、有衣穿,比什么都强。”
郑晓月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拿着件缝好的棉甲:“这是给北平的士兵做的,你让人捎去吧。北边冷得早,别冻着。”她看着杨墨,“别担心那些闲言碎语,你做的是正经事,老天爷看着呢。”
杨墨接过棉甲,指尖触到细密的针脚,心里暖了些。窗外的月光正好,落在药碗里,泛着淡淡的银辉。
张玉的先锋部队在开平卫以南的沙丘地带遇上了纳哈秀的游骑。蒙古骑兵骑着矮脚马,像一阵风似的冲过来,弯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列阵!”张玉拔出腰刀,吼声震得沙丘上的石子都在滚。新募的骑兵们迅速组成方阵,长枪斜指天空,甲胄碰撞的声音在旷野里格外响亮——这是卫所改革后练的新阵,比老军的散漫队形紧实多了。
蒙古游骑冲到阵前,见长枪如林,硬生生勒住了马。领头的百户“呸”地吐了口唾沫,用蒙语骂了句什么,调转马头就要跑。
“追!”张玉一挥手,方阵变成长蛇,骑兵们踩着沙丘追上去。新配的战马是从西域买来的良驹,耐力比蒙古矮脚马强得多,没追出三里地,就把游骑包了圆。
被生擒的蒙古百户跪在张玉面前,梗着脖子不说话。张玉踹了他一脚:“告诉纳哈秀,朱棣殿下带着大军来了,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
傍晚时,朱棣率主力赶到开平卫。被焚毁的卫所还在冒烟,烧焦的粮草堆旁,躺着几十个士兵的尸体,有几个还穿着新制的军装——那是卫所改革后刚发的。
朱棣蹲下身,轻轻合上一个年轻士兵的眼睛。那士兵的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麦饼,饼上的牙印还清晰可见。“把兄弟们埋了。”他的声音很哑,“明日,咱们替他们报仇。”
南京的御书房里,朱元璋对着北平送来的战报,一夜没睡。案上的烛火换了三茬,把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张玉首战告捷,不错。”他喃喃自语,手指在“生擒蒙古百户”几个字上反复摩挲,“就是不知道朱棣那小子有没有冲动。”
王景宏端来一碗参汤,小声道:“陛下,杨大人让人送来了北平的粮草账册,说秋粮已运到山海关,够大军吃到霜降了。”
朱元璋点点头:“还是杨墨细心。”他忽然想起什么,“去年给朱棣的那批新甲胄,用上了吗?”
“战报里提了,说新甲胄比老的轻,还结实,士兵们都说是‘护命甲’。”
朱元璋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那是杨墨让人改的样式,说‘甲胄要护得住,还得让士兵挥得动刀’。这小子,虽没打过仗,心思却比谁都细。”
窗外的秋虫叫得正欢,朱元璋望着天边的启明星,忽然低声道:“标儿,你说棣儿能打赢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案上的战报,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说“能”。
克鲁伦河的芦苇荡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像一片巨大的银色海洋。纳哈秀的主力就藏在芦苇深处,战马的响鼻被捂住,士兵们握着弯刀,眼睛盯着远处的火把——那是张玉的先锋部队来了。
“来了!”纳哈秀低喝一声,握紧了手里的狼牙棒。他算准了明军会追着游骑来,特意把主力藏在这里,就等他们钻进包围圈。
火把越来越近,张玉的骑兵们果然冲进了芦苇荡。纳哈秀猛地站起来,大喊:“杀!”
芦苇荡里瞬间炸开了锅,蒙古骑兵从四面八方冲出来,弯刀劈在明军的甲胄上,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张玉挥舞着长刀,一边砍杀一边大喊:“稳住!按阵法来!”
就在这时,芦苇荡的上游突然响起震天的号角声。朱棣的主力到了!一万骑兵像决堤的洪水,顺着河道冲下来,马踏芦苇的声音盖过了厮杀声。
纳哈秀回头一看,吓得魂都飞了——他的退路被堵死了!
“撤!快撤!”他调转马头,想从芦苇荡的另一侧突围,却被朱棣拦住。两人的马撞在一起,枪尖对狼牙棒,火星在月光下四溅。
“纳哈秀!你的对手是我!”朱棣的枪如毒蛇出洞,直刺纳哈秀的咽喉。纳哈秀慌忙用狼牙棒去挡,却被震得虎口发麻,兵器脱手飞出。
明军的欢呼声淹没了蒙古人的惨叫。纳哈秀被生擒时,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明军骑兵,终于明白——眼前的这支军队,早已不是当年那支松散的卫所兵了。
捷报送到南京时,朱元璋正在给马皇后的牌位上香。香灰落在供桌上,像一层薄薄的雪。
“打赢了!”王景宏的声音带着哭腔,“燕王殿下生擒纳哈秀,收复开平卫,还缴获了三万头牛羊!”
朱元璋拿起捷报,手抖得厉害,看了三遍才看清上面的字。他走到窗前,望着北平的方向,忽然老泪纵横:“好小子……没给朱家丢人!”
杨墨闻讯赶来时,见朱元璋正对着捷报笑,眼角的泪还没干。“陛下,燕王打了胜仗,北疆可安了。”
“安了,安了。”朱元璋把捷报递给杨墨,“你看这上面写的,新募的骑兵个个奋勇,张玉还说‘多亏了屯田分田的法子,士兵们知道为何而战’。”他拍着杨墨的肩膀,“你的改革,成了!”
杨墨看着捷报上朱棣的亲笔签名,笔锋依旧凌厉,却在末尾添了句“感谢朝廷粮草及时,护我将士”。他笑了笑,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窗外的月光洒满御书房,照在捷报上,每个字都像镀了层金。这个秋天,虽然有风雨,有担忧,却终究以一场胜利收尾——就像这大明的江山,总有磕磕绊绊,却总能在无数人的守护下,稳稳地向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