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篇.第五十一章 宫中设宴,杨墨席间讽奸佞
紫禁城的坤宁宫偏殿里,太监们正踩着高凳挂宫灯,朱红色的灯笼上描着缠枝莲纹样,映得梁柱上的金龙浮雕都泛着暖光。管事太监李德全叉着腰指挥:“快点快点!陛下说今日的宴要‘热闹却不张扬’,灯笼挂低三寸,别挡着殿外那棵石榴树——那是高皇后生前亲手栽的,陛下要看清楚呢!”
宫女们捧着叠好的锦垫穿梭而过,裙摆扫过青砖地,留下细碎的声响。御膳房的厨子们推着食盒从角门进来,为首的张御厨擦着汗笑道:“刚炖好的燕窝酥酪,得用冰盆镇着才够爽口,可别误了时辰。”旁边的小厨子凑过来:“张师傅,今日赴宴的都是朝廷重臣,还有几位藩王,咱这菜是不是得做得花哨点?”张御厨敲了他脑袋一下:“花哨啥?陛下就爱高皇后当年常吃的几样家常菜,清蒸鲈鱼、翡翠豆腐、栗子焖鸡,少放调料,吃出本味才算本事!”
“哟,这不是杨大人吗?”周延儒穿着件锦缎官袍,腰间挂着玉牌,笑得眉眼弯弯,“听说陛下特意邀了您来赴宴,看来杨大人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比咱们这些天天围着朝堂转的还重啊。”他目光落在诗稿上,语气带着几分探究,“这是写了什么佳作?也让下官开开眼?”
杨墨侧身避开他的目光,将诗稿卷好塞进袖中,淡淡道:“不过是些闲时涂鸦,入不了周大人的眼。”
周延儒(不是明朝末年,此处为虚构人物)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地笑了笑,转身对身后的亲信低语:“等着瞧,今日宴席上,定要让这姓杨的出个丑。”
宴席设在坤宁宫的正殿,二十八张梨花木桌呈雁翅状排开,每张桌上都摆着青瓷餐具,碗沿描着金线,衬得桌上的冷盘愈发精致。最先到的是魏国公徐辉祖,他穿着常服,刚进门就冲杨墨招手:“嘉轩(杨墨字嘉轩),过来坐我这桌!刚从北平回来,正好跟你说说北边的军情。”
杨墨刚走过去,就见周延儒带着几位言官进来,故意往主桌方向凑,路过徐达桌前时,周延儒“不小心”撞掉了徐允恭手里的玉佩,玉佩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哎呀,对不住对不住。”他假惺惺地弯腰去捡,眼里却没半分歉意,“小孩子家拿这么贵重的东西,磕坏了多可惜?”
徐辉祖眉头一皱,刚要说话,杨墨已经弯腰拾起玉佩,用袖口擦去上面的灰尘,递给徐允恭时轻声道:“拿好,别再掉了。”又看向周延儒,语气平淡却带着锋芒,“周大人走路不看路,是眼睛不好,还是觉得魏国公府的人好欺负?”
周延儒脸色僵了下,随即笑道:“杨大人说笑了,不过是个意外。”
正说着,殿外传来太监的唱喏声:“陛下驾到——”
众人连忙起身行礼,朱元璋穿着明黄色常服,袖口绣着日月纹样,走到主位坐下时,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杨墨身上,微微颔首:“子砚来了,坐吧。”
等众人落座,王景宏高声唱名:“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户部尚书郁新……”随着名字一个个念出,官员们依次入席,殿内渐渐坐满,人声鼎沸却不嘈杂,连餐具碰撞的声音都透着小心翼翼。
第一道菜上桌时,王景宏特意绕到杨墨桌前,低声说:“陛下特意吩咐,把高皇后当年爱吃的翡翠豆腐给杨大人这桌多上一份。”话音刚落,就见两名宫女端着白玉碗过来,碗里的豆腐切成细丁,拌着青菜碎,淋着高汤,香气清淡却诱人。
徐辉祖夹了一筷子豆腐,对杨墨笑道:“这味儿,跟高皇后在时一模一样。当年咱在应天府打仗,她就常让御膳房给咱送这菜,说‘吃点素的,败败火气’。”
杨墨刚要答话,就听周延儒在邻桌高声道:“徐公这话可不对,如今国泰民安,哪还用得着忆苦思甜?依晚生看,该多上些山珍海味,才配得上陛下的功绩。”他说着,故意让内侍端上一盘烤全羊,油光锃亮的羊肉摆在桌上,与周围的清淡菜肴格格不入。
“周大人这话就偏颇了。”杨墨放下筷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殿内各处,“当年高皇后在时,常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洪武初年,陛下带着咱们打天下,吃的是糙米野菜,哪有什么山珍海味?如今日子好了,就忘了当年啃树皮的滋味?”
陛下抚着胡须点头:“爱卿说得在理。朕还记得,至正二十三年那场仗,咱们在鄱阳湖饿了三天,最后是皇后让人划着小船送来了饼子,那饼子掺着麦麸,却比现在的烤全羊还香。”
朱元璋端起酒杯,目光落在烤全羊上,语气平淡:“撤了吧。留着占地方。”
酒过三巡,官员们脸上都带了些醉意。周延儒借着酒劲,端着酒杯走到主桌前,对朱元璋笑道:“陛下,臣近日发现,有些官员借着整理典籍的名义,私藏了不少高皇后当年的手札,甚至还在里面夹了些……不太得体的诗句,依臣看,该好好查一查,免得污了高皇后的名声。”他说这话时,眼角余光扫向杨墨——谁都知道,杨墨手里有一卷马皇后的亲笔札记,是当年被赠予的。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连徐辉祖都停了筷子,看向杨墨。杨墨却端着酒杯,慢悠悠地晃了晃,酒液在杯壁上划出弧线:“周大人说的‘不太得体’,是指‘民为贵,君为轻’这样的字句吗?”他放下酒杯,从袖中取出那卷札记,展开其中一页,对着众人朗声道,“还是指这句——‘陛下若有过错,当直言劝谏,莫要学那趋炎附势之徒,只知奉承’?”
他抬眼看向周延儒,目光清亮:“高皇后的手札里,记的都是民生疾苦、朝政得失,哪有什么‘不得体’?倒是某些人,总把‘尊重’挂在嘴边,实则是怕别人说出真相——就像方才,周大人说要查手札,怕是怕自己当年克扣赈灾粮的事,被高皇后的札记记下来吧?”
周延儒脸色骤变:“你胡说什么!”
“胡说?”杨墨冷笑一声,从札记中抽出一张纸,那是他托人查到的账目副本,“洪武二十七年,河南赈灾,你身为巡按,将朝廷拨下的十万石粮食扣了三万石,换成银子存入私库,这事,要不要让陛下派人去你老家的地窖里查查?”
殿内一片哗然,官员们交头接耳,看向周延儒的眼神充满鄙夷。朱元璋一拍桌子:“竟有这事!难怪当年河南百姓说赈灾粮不够,原来是被你这奸佞扣了!”
周延儒慌了神,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却强撑着喊道:“你有什么证据?不过是伪造的账目!杨墨,你血口喷人!”
“证据?”杨墨转身看向朱元璋,躬身道,“陛下,臣已让人将周延儒的亲信王三押在殿外,他手里有周延儒亲笔写的分赃记录。”
朱元璋对王景宏使了个眼色,片刻后,两个侍卫押着个瑟瑟发抖的瘦子进来,正是王三。王三一见周延儒,立刻哭喊:“大人,别再瞒了!那三万石粮食,您让小人埋在老家后院的地窖里,现在还剩一半呢!账本小人也带来了,您看……”
账本被呈到朱元璋面前,上面的字迹与周延儒平日的奏折笔迹一模一样,每一笔克扣都记得清清楚楚。朱元璋看罢,将账本扔在周延儒面前,声音冷得像冰:“你还有什么话说?”
周延儒面如死灰,瘫在地上时撞倒了酒壶,酒水洒了满身,却没敢再辩解一句。
杨墨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缓缓道:“高皇后曾说,‘奸佞之人,就像菜里的苍蝇,看着恶心,拍掉了才干净’。今日当着陛下和诸位大人的面,咱们就把这只‘苍蝇’拍掉,如何?”
徐辉祖第一个叫好:“子砚说得对!这种蛀虫,留着就是祸害百姓!”
李景隆跟着起身:“臣附议!查抄周延儒家产,追回赈灾粮,还给河南百姓!”
殿内的附和声此起彼伏,周延儒被侍卫拖下去时,还在哭喊着“饶命”,却没人再看他一眼。
宴席重新变得热闹起来,张御厨端上了新的菜肴,这次是朱元璋点名要的栗子焖鸡,鸡肉炖得酥烂,栗子粉糯,香气弥漫了整个大殿。
朱元璋夹了块鸡肉,对杨墨笑道:“你这张嘴,比刘基还利。”
杨墨浅酌一口酒:“臣只是不想让奸佞之徒,污了高皇后的名声,也不想让百姓的血汗,变成某些人的私产。”
徐辉祖拍着他的肩膀:“说得好!往后这朝堂上,就该多几个像你这样敢说真话的人!”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殿内,落在那卷马皇后的札记上,字迹温润,仿佛还带着当年的温度。杨墨将札记小心翼翼地收好,抬头时,正遇上朱元璋投来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了平日的威严,多了些赞许和……释然。
李德全指挥着内侍收拾残局,嘴里哼着小曲:“还是杨大人有办法,三言两语就掀了奸佞的底,这宴席吃得痛快!”
远处传来更夫的打更声,“咚——咚——”,戌时已至,坤宁宫的灯火却依旧明亮,像一颗跳动的心脏,守护着这来之不易的清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