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篇.第四十二章 皇太孙册立,朱允炆师从杨墨

洪武二十五年秋,钦天监择定的吉日恰逢霜降。这日的奉天殿格外不同:檐角的走兽被晨光镀上金边,丹陛两侧的禁军甲胄闪着冷光,却压不住空气中飘着的桂花香——那是从御花园折来的,一束束系着红绸,摆在百官朝服的褶皱里,像藏了整个秋天的暖意。

朱允炆站在殿外的汉白玉台基上,指尖反复摩挲着腰间的玉带。那是朱标生前常系的,玉带扣上刻着的“仁”字被磨得发亮。他昨夜几乎没睡,一遍遍默写着礼部拟好的谢恩辞,笔尖戳穿了三张纸,最后还是杨墨过来,在他手背上拍了拍:“照着心里想的说就好,你爹在天上听着呢。”

此刻,赞礼官的唱喏声刺破晨雾:“吉时到——皇太孙朱允炆,入殿!”

他深吸一口气,提起不合身的朝服下摆,一步一顿踏上丹陛。石阶微凉,像踩着父亲的目光——朱标总说“台阶要一步一步走,才稳当”,此刻每一步都踩得格外重,仿佛要在石面上刻下痕迹。

奉天殿内,朱元璋坐在龙椅上,鬓边的白发比上月又多了些,却腰杆挺直。案上摆着金册、宝印,还有朱标手绘的那幅《宗法树》,被装裱成卷轴,静静卧在红绸上。

“朱允炆接册!”

他跪下时,膝盖撞在金砖上发出闷响。朱元璋亲自将金册递到他手里,册子沉甸甸的,烫金的“皇太孙”三个字刺得他眼睛发酸。“记住,”朱元璋的声音在殿顶回荡,“这册子不是荣耀,是担子。你爹当年挑着它走了二十多年,如今该你了。”

金册的边角硌着掌心,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朱标)把他架在脖子上逛御花园,指着天边的云说:“等你长大了,也会有自己的担子,爹教你怎么挑。”那时的云很轻,风很软,不像此刻,每一缕风都带着沉甸甸的期许。

册立礼毕,朱允炆捧着金册回到东宫(原朱标居所,如今改作太孙宫),刚换下朝服,就见杨墨站在院中的桂树下,手里拿着个蓝布包。

“先生。”他迎上去,声音还有些发颤。自杨墨那日在朝堂上力挺嫡长制度,他就总想着要正经拜师——这念头在心里盘桓了许久,像桂树上结的花苞,藏不住了。

杨墨解开布包,露出一套线装书:“这是你爹当年读的《论语》,他在上面画了不少批注,你或许用得上。”

朱允炆摸着书页上熟悉的字迹,忽然“咚”地跪下,磕了个响头:“弟子朱允炆,恳请杨先生收我为徒。”

杨墨连忙扶起他,眉头微蹙:“太孙身份尊贵,这礼太重了。”

“不重。”朱允炆仰着脸,眼里闪着光,“爹说过,先生是他见过最懂‘稳’字的人。他教我走路要稳,先生教我做事要稳,道理是通的,不是吗?”

正说着,朱元璋派人来传旨,让杨墨即刻到御书房议事。杨墨只好先应下:“拜师的事,等我回来再细谈,这书你先看着。”

朱允炆抱着《论语》坐在窗前,翻开第一页,就见朱标用红笔圈了“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旁边写着“允炆记:本是良心,是规矩”。他指尖抚过那行小字,忽然觉得,父亲从未走远。

御书房里,朱元璋正对着一幅地图发呆——那是朱标生前绘制的《大明水利图》,黄河流域标着密密麻麻的红点,注着“需修堤”“易泛滥”。见杨墨进来,他指着图上的开封段:“标儿当年说,这里的堤坝得用糯米灰浆才结实,你觉得可行?”

“太子说得对,”杨墨点头,“糯米混合石灰、沙子,凝固后硬度堪比石材,宋代就有先例,只是成本较高。但若修好了,能保百年安稳,值。”

朱元璋叹了口气:“他的话,总是对的。”沉默片刻,又道,“允炆想拜你为师,这事你怎么看?”

“太孙聪慧,只是性子偏软,”杨墨坦诚道,“若陛下应允,臣愿教他经史策论,更教他‘担当’二字——就像太子当年教臣的那样。”

“好。”朱元璋站起身,从柜里取出一个木盒,里面是朱标用过的戒尺,“标儿小时候调皮,我用这尺子打他手心,他从不躲,说‘错了就该受罚’。如今把它给你,允炆若犯了错,该罚就罚,别因为他是太孙就手软。”

杨墨接过戒尺,木头上还留着淡淡的檀香——那是朱标生前最爱用的香。他忽然明白,这托付里藏着的,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念想,也是对孙子的期许。

三日后,拜师礼在太孙宫的小书房举行。没有百官围观,只有朱元璋派来的内侍捧着朱标遗留的经卷作见证。朱允炆端端正正跪下,向杨墨磕了三个头,奉上亲手写的拜师帖,上面写着:“弟子朱允炆,愿从先生学,守本心,明事理,承父志。”

杨墨接过帖子,回赠他一本手抄的《大学》,首页题着:“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是朱标生前常对他说的话。

“第一课,不讲经义。”杨墨坐在书案旁,指着窗外的桂树,“你看这树,春天发芽,夏天开花,秋天结果,从不含糊。做人也该这样,”他转头看向朱允炆,“该学的时候认真学,该担当的时候不躲懒,这就是‘诚’。你爹常说,‘诚’字是根,没了根,什么学问都是虚的。”

朱允炆点点头,在笔记本上写下“诚”字,忽然问:“先生,爹当年也像我这样背书吗?他会不会觉得难?”

“会啊。”杨墨笑了,“你爹小时候背《离骚》,背到‘路漫漫其修远兮’,总把‘修远’念成‘远修’,被你祖父罚抄十遍。他抄到第七遍时哭了,说‘太难了’,但还是抄完了。”

朱允炆听得眼睛发亮:“那我也抄!他能做到的,我也能。”

窗外的桂花开得正盛,香气钻进书房,落在摊开的书页上,也落在朱允炆认真的侧脸上。杨墨看着他,忽然觉得朱标仿佛就坐在对面,正笑着说:“你看,这孩子,像我吧?”

杨墨教朱允炆,从不只盯着书本。

清晨,他会带朱允炆去户部看账册——不是让他算数字,而是指着上面的“赈灾粮”“水利款”说:“这些数字背后是百姓的肚子,是田里的收成。你爹当年看账册,总说‘一笔都不能错,错了就是饿肚子的人’。”

午后,会去御花园的试验田。那里种着朱标当年引进的番薯,杨墨摘下一颗递给朱允炆:“你爹说过,‘帝王的学问,不在书房里,在田埂上’。你尝尝,这比宫里的点心更实在。”

傍晚,有时会去国子监听老先生讲课。遇到学生争论“仁政”与“法治”,杨墨不插话,只让朱允炆自己听。散课后问他:“你觉得谁说得对?”

朱允炆想了想说:“都有道理,但我爹说过‘仁政是阳光,法治是堤坝’,缺一不可。”

杨墨点头:“你爹当年也这么说。记住,学问不是选边站,是把道理种进心里,再长出自己的想法。”

一日,朱允炆抄《资治通鉴》时,把“晋惠帝何不食肉糜”抄成了“何不食糜”,漏了个“肉”字。杨墨没说话,只把朱元璋给的那把戒尺放在案上。

朱允炆脸一红,拿起戒尺递过去:“先生,弟子错了。”

杨墨接过戒尺,轻轻打了他手心一下——不重,却让他记住了:“你爹抄书,哪怕漏个标点,都会自己罚抄十遍。不是死板,是因为他知道,一字之差,可能让读的人理解错意思,放在朝堂上,就是误事。”

朱允炆揉着手心,重抄时格外认真。晚上,杨墨却送来一碟桂花糕:“你娘(太子妃)当年总说,罚了之后要给块糖,才记得牢。”

那桂花糕的味道,和太孙宫院中的桂花香混在一起,成了朱允炆心里“严师”的模样——不只有戒尺的凉,还有藏在甜里的暖。

朱元璋常悄悄来看他们上课。有时站在窗外,听杨墨讲“民为邦本”,看朱允炆在本子上画小人——把百姓画成田埂上的禾苗,把官吏画成浇水的人。

一次,他走进书房,见朱允炆正给杨墨磨墨,嘴里念叨着:“先生,昨日看的账册里,江南的秋税比去年多了三成,是不是百姓收成好了?”

杨墨点头:“是,但也得看看是不是官吏多收了。你爹当年每到收税时,都会派亲信去查,怕下面的人动手脚。”

朱元璋忽然开口:“允炆,你觉得该怎么查?”

朱允炆想了想:“派两个人去,一个明着查账,一个暗着问百姓。就像先生教的,‘耳听为虚,眼见也可能是假,得让耳朵和眼睛一起干活’。”

朱元璋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他看向杨墨,眼神里的感激不用多说——这或许就是朱标当年想要的:让孩子在踏实的教导里长大,懂得学问不是空中楼阁,是能落在地上、能暖着百姓的东西。

秋末,太孙宫的桂花落了,杨墨带着朱允炆把落英扫起来,和着糯米粉做了桂花糕。

“先生,”朱允炆咬着糕问,“我什么时候能像我爹那样,让大家都觉得‘稳’呢?”

杨墨指着院角的石磨:“你看那磨盘,刚开始推的时候总晃,磨出的粉也粗。磨得久了,石盘磨合得严丝合缝,粉就细了。你爹也不是生来就‘稳’的,是把每一步都走实了,才让人心安。”

朱允炆看着石磨转啊转,忽然觉得,自己就像刚放进磨盘的米粒,而杨墨的教导,就像那推动磨盘的力——不急不躁,却能把棱角磨圆,把心磨细,磨出属于自己的“稳”。

晚风穿过庭院,带着桂花最后的香气。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了三下。朱允炆捧着剩下的桂花糕,忽然想:等明年花开,要把新做的糕给先生和祖父各送一盘。就像爹当年做的那样,把心意藏在食物里,藏在每一个踏实的日子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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