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篇.第四十一章 立储风波,杨墨力主守嫡长
洪武二十五年夏,紫金山的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朱标下葬未满三月,御书房的烛火已连着烧了七夜,朝臣们的奏折在案上堆成小山,大多绕不开一个核心——该立谁为新太子。
杨墨捧着朱标生前所译的《资治通鉴》,站在文华殿的廊下,听着殿内传来的争执声。户部尚书郁新的声音最响:“陛下春秋已高,国不可一日无储!皇次子朱樉素有贤名,镇守关中多年,理应立为太子!”
“荒谬!”翰林院学士刘三吾猛地拍响案几,“次子?那嫡长孙朱允炆呢?太子遗孤尚在,跳过孙辈立子,是要乱了宗法纲常吗?”
杨墨指尖划过书页上朱标批注的“嫡长承继,国本乃安”,喉间发紧。三日前,他在东宫整理朱标遗物时,发现了一幅未完成的《大明世系图》,朱标用朱笔在“朱允炆”名下画了圈,旁边小字写着“孙辈翘楚,性仁厚”。那时朱标已病得握不住笔,墨迹歪歪扭扭,却透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刘学士这话差矣!”魏国公徐辉祖大步走出殿门,甲胄上的铜钉在日头下闪着冷光,“国赖长君!允炆年仅十五,乳臭未干,怎能担起储君之责?秦王安分守己,燕王在北平屡破蒙元,立成年皇子,方能镇住局面!”
杨墨迎上去,将《资治通鉴》递给他:“魏国公请看,这是太子亲手批注的‘周幽王废长立幼,身死国灭’。”
徐辉祖翻了两页,脸色沉了沉。他父亲徐达临终前曾拉着他的手说:“我朝以儒治国,嫡长宗法是根,动不得。”此刻他望着殿内争执的群臣,忽然想起父亲灵前那柄染了锈的宝剑——那是徐达随朱元璋打天下时用的,剑鞘上“忠君守礼”四个字,早已刻进徐家血脉。
“杨墨,你来得正好!”朱元璋的声音从殿内传来,带着连日不眠的沙哑,“你是标儿最信任的臣子,说说,该立谁?”
杨墨走进殿内, 先对陛下行礼,将《资治通鉴》高举过顶:“陛下,臣请先读一段太子批注。”他翻开书页,朗声念道,“‘夏商周三代,虽有兴衰,然嫡长承继制存,则国祚绵长;废嫡立幼,必起祸乱。盖因人心附嫡,如草木附土,失其根则枝叶难存。’”
“太子之意,已再明白不过。”刘三吾立刻接话,“先长孙已去,允炆乃太子嫡子,法理上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法理?”秦王朱樉从阴影里走出,他穿着亲王蟒袍,腰间玉带压得很低,“皇长孙年幼,若遇边患,难道让乳母抱着他御驾亲征?大哥尚在时,也常说‘治国需历练’,允炆连县衙都没进过,如何历练?”
“秦王殿下此言差矣。”杨墨抬头直视朱樉,“太子十三岁监国,那时陛下也未曾因他年幼而废其责。何况允炆聪慧,太子生前常带他看奏折,去年陕西赈灾案,他一语点破‘流民安置需分男女营’,其见识不输成年皇子。”
朱樉语塞,转而看向朱棣:“四弟,你在北平与蒙元厮杀多年,难道要看着这江山落在黄口小儿手里?”
朱棣站在殿角,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马皇后临终前赐的。他淡淡开口:“臣以为,当遵父皇旨意。”这话看似中立,却让朱樉脸色一沉——谁都知道,朱棣素与朱允炆亲近,这话实则偏帮。
“遵父皇旨意?”湘王朱柏冷笑,他手里转着个佛珠,“父皇前日还说‘看允炆写的《农桑策》,字都认不全’,昨日又夸二哥在关中修的水渠利民,这旨意到底遵哪句?”
殿内瞬间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朱元璋。这位帝王坐在龙椅上,三天未合眼,鬓边白发像落了场雪。他忽然抓起案上的朱笔,将一本奏折撕得粉碎——那是都督府递的,请求立燕王朱棣为储。
“朕还没死!”朱元璋的怒吼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落下,“储君之事,轮得到尔等指手画脚?”他看向杨墨,“你说标儿批注‘嫡长承继’,可标儿也说过‘社稷为重,不必拘泥’,这话你忘了?”
杨墨心口一紧。他当然记得,那是去年冬天,朱标咳着血说的。当时有御史弹劾韩国公李善长僭越,李善长是朱标生母马皇后的亲族,朱标却坚持按律处置,说“社稷大于私情,宗法亦需顺时”。
“陛下,太子这话,是指‘嫡长若贤则立,不贤则另论’,并非否定嫡长制度。”杨墨从袖中取出一卷画,展开在案上——那是朱标手绘的《宗法树》,树干写着“嫡长”,枝桠上是“贤能”“功勋”,树根处却用朱砂写着“民心”,“太子认为,嫡长是干,贤能是叶,民心是土。无根则干枯,无叶则萧条,但若连主干都砍了,树如何活?”
“民心?”朱樉嗤笑,“关中百姓见了本王,哪个不喊‘秦王千岁’?民心在本王这里!”
“是吗?”杨墨从袖中又取出一叠纸,“这是昨日陕西巡抚递的密报,说秦王殿下为修王府,强征民夫三百,已有十余人累死。百姓在祠堂供的,是太子的长生牌,不是秦王的生祠。”
朱樉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朱元璋抓起密报看了几行,猛地将纸砸在他脸上:“朕让你镇守关中,是让你学你大哥安抚百姓,不是让你学元人苛政!”
殿内的争执暂时歇火,却没人敢松气。杨墨知道,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徐达虽逝,但其旧部遍布军中,徐辉祖作为将门领袖,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夜里,杨墨提着一壶酒,来到徐府。徐辉祖正对着父亲的牌位发呆,牌位旁放着徐达的《军阵纪要》,扉页有徐达亲笔写的“凡我徐家儿郎,当守嫡长,护纲常”。
“魏国公,”杨墨将酒倒在两个碗里,“陛下心里,其实早有倾向,只是舍不得。”
徐辉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我知道。父皇(徐达)弥留时说,陛下当年在郭子兴帐下,因是赘婿被人耻笑,后来得了天下,最恨人说‘规矩无用’。嫡长制度,是他亲手定下的规矩,破了,就像拆自己的江山。”
“可秦王、晋王都盯着呢。”杨墨望着窗外,秦王府的灯笼彻夜亮着,“他们不会甘心。”
“甘心?”徐辉祖冷笑,抽出墙上的剑,剑光映着他眼底的决绝,“我徐家儿郎,受太子恩惠多年。当年我在北平被蒙元围困,是太子亲率援兵救我。他常说‘守嫡长,不是守死规矩,是守天下人心里的秤’。这秤若歪了,人心就乱了。”
次日早朝,徐辉祖手持徐达的《军阵纪要》走进奉天殿,将书高举过顶:“臣父徐达临终遗命,呈陛下御览!”
朱元璋翻开书,最后一页是徐达用颤抖的笔迹写的:“臣死之后,愿陛下守嫡长之制。臣观皇长孙允炆,仁厚类太子,可承大统。若弃嫡长,必起萧墙之祸,臣在九泉难安。”
墨迹未干,仿佛还带着徐达最后的体温。朱元璋的手指抚过那行字,忽然老泪纵横。他想起徐达与他并肩作战的岁月,想起马皇后临终前说“标儿性子软,你要护着他”,如今标儿去了,他连标儿的儿子都护不住吗?
“传朕旨意,”朱元璋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立皇长孙朱允炆为皇太孙,择吉日昭告天下!”
殿内一片寂静,随即响起山呼海啸般的“万岁”。杨墨望着朱允炆站在丹陛之下,穿着不合身的朝服,脸上还带着稚气,却学着朱标的样子,对着群臣深深一揖。
那一刻,杨墨忽然明白朱标画《宗法树》时的深意——树干或许稚嫩,只要有土滋养,有叶扶持,总有一天会亭亭如盖。徐辉祖将《军阵纪要》递给朱允炆,低声说:“这是你伯父(朱标)和我父亲用命换来的规矩,得守好。”
朱允炆接过书,指尖触到冰凉的封面,仿佛看到了父亲朱标在灯下批注的身影。他抬头望向朱元璋,又看向殿外——那里的阳光正好,照在“奉天承运”的匾额上,也照在每个坚守规矩的人脸上,温暖而明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