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门师兄甜蜜小番外 4
竹刃映月,峡水牵魂
晴夜的月光泼洒在蜀西群山,清辉漫过层层叠叠的竹海,将枯叶与新篁都镀上一层冷白。唐门仰面躺进陈积的竹叶堆里,枯叶簌簌作响,惊起几只藏在叶下的虫豸。
两载以来,他便是一支奔走于蜀中的急箭,弓弦永张,从无停歇。作为唐门最顶尖的杀手,他的世界只有目标、暗器与生死,早已习惯了在暗夜中潜行,于无声中取命。晴夜于他而言从不是好事——明月晃晃,织出五彩晕光,山中他提刀的影子无所遁形,暗中觊觎的敌人也无从掩藏,这对见血封喉的勾当,实在没有半分益处。
指尖摩挲着障刀的刀柄,粗糙的触感顺着指腹蔓延至心口。这柄刀是五毒所赠,刀鞘上篆刻着一片竹,线条凌厉,却打磨得格外粗糙。那位活过千年的苗疆巫者,精通毒术与蛊术,能活死人肉白骨,偏生在这种细巧活计上笨手笨脚。可就是这布满无心瑕疵的刀鞘,成了唐门最坚实的慰藉。
此刻竹刃隔着衣料抵着掌心,尖锐的棱角刺入手心,刀上未干的血渍又覆上一层新的温热。这痛感如此真切,让他暂时压下了裂骨的寒与弩末的意识。两年来,无数次在阎罗殿前徘徊,都是这柄刀、这掌心的痛,还有心里揣着的那个人,将他硬生生拉了回来。
平羌峡在万山中默然静卧,峡水滔滔,日夜不息。唐门已记不清上次经行此处是为取谁的性命,只记得那时总是伴着雨,或是浓得化不开的雾。身后追兵的马蹄声、暗器破空声,遥遥催着他的性命,扶摇而上的轻功耗尽了内力,他才狼狈遁入这片蜀西山川。
蜀西的冬夜惯常有雨,冰冷的雨丝混杂着浓雾,模糊了前路。他拨开雨雾疾奔,耳畔是江水淋漓的声响,掩去了他渐沉的脚步。冷雨扑面,顺着发丝淌进衣领,手足的温度在寒风中一点点剥脱,只剩心口那一点微弱的暖意,支撑着他不敢停下。
这次亦是如此。追杀他的是仇家雇佣的死士,手段狠辣,紧追不舍。他且战且退,一路奔至平羌峡边缘,却不料脚下湿透的泥泞骤然塌陷。身体失重下坠的瞬间,唐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任由幽邃奇险的蜀山,将他吞没进冰冷的山谷。
再次醒来时,冬夜的天空已澄澈许多,一轮惨白的月悬挂在天幕,蜀西的雨云已然离散。显然,这片山谷终究没能吞咽他的性命。
唐门只来得及有片刻的喘息,便立刻绷紧了神经。奇怪的是,身上的伤口竟似不再那般剧痛,只是刺骨的寒冷依旧如附骨之疽,让他牙关微微打颤。他撑着地面缓缓起身,骨骼发出阵阵脆响,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内伤,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挣扎着攀上山崖,他第一时间拾起散落的武器,指尖冰凉,却精准地攥住了那柄障刀。又下意识地数过囊中剩余的梨花针,只剩最后一把,心中不由一沉。目光落回刀鞘,他忽然愣住——那片原本锋利的竹刃瑕疵,居然被磨得圆滑温润,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尖锐。
唐门囫囵想着,是滚落山崖时,被乱石反复摩擦,才磨钝了棱角吗?可那打磨的痕迹太过均匀,倒像是有人刻意为之。这个念头刚起,便被他压了下去。五毒远在巫山的小屋里,与这蜀西腹地相去甚远,怎么可能会来此处?
他定了定神,扶着身边的竹子站稳,望向平羌峡下的江水。月光洒在水面,粼粼波光如碎银流淌,顺着江水望去,仿佛能望见巫山的方向。那里有一间简陋的小屋,屋前种着苗疆特有的毒草,屋内总是燃着淡淡的药香,五毒总是坐在窗边,指尖缠着蛊虫,眉眼间带着几分疏离,却会在他归来时,递上一碗温热的解药。
这样的晴月,他们曾在另一支江水边见过。
那是几年前,他完成一次艰险的任务,身受重伤,九死一生逃到巫山。五毒救了他,将他安置在那间小屋里。养伤的日子漫长而宁静,没有追杀,没有杀戮,只有山间的风、林间的虫鸣,还有五毒偶尔的低语。
也是一个晴夜,两人坐在嘉陵江边。纷乱的风拂过蜀地边缘的竹林,青影沉伏,江流向远方奔涌,波涛之上闪动着月和星光。五毒穿着一身素色的苗疆服饰,腕上的流银饰品随着抬手的动作,磕出清脆的声响。他遥遥指着江水尽头,声音清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出了此处,这条江水便不再叫做嘉陵。”
那时唐门还不懂,他只觉得身边人的声音,比江水潺潺更悦耳,比星光月色更动人。他习惯了刀尖舔血的日子,从未想过,原来世间还有这样安稳的时光。可他是唐门的杀手,双手沾满鲜血,这样的安稳于他而言,不过是镜花水月,转瞬即逝。
伤愈之后,他便匆匆离去,重新投入无尽的奔走与杀戮中。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便会贪恋那片温柔,再也无法握紧手中的刀。可无论走多远,无论经历多少生死,巫山的那间小屋,屋中的那个人,始终在他心底,成为他唯一的牵挂与软肋。
冷风骤起,打断了唐门的思绪。他收回目光,握紧了手中的障刀,圆滑的竹刃贴着掌心,竟带来一丝奇异的暖意。他知道自己不能久留,追兵或许还在附近搜寻,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危险之地。
整理好行装,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远离平羌峡的密林走去。脚步依旧踉跄,却比之前坚定了许多。掌心的刀,心中的人,是他在这暗无天日的江湖中,唯一的光。
他想着,等这次的风波过去,一定要回巫山看看。看看那间小屋,看看屋前的毒草,看看那个活了千年的巫者。或许,他可以试着放慢脚步,不再做那支只知奔走的急箭,或许,他也可以为了某个人,为了某片月光,好好停留一次。
月光下,他的身影逐渐融入密林,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印在湿润的泥土上。平羌峡的江水依旧滔滔,映着明月,也映着他心中那份跨越千山万水的牵挂。竹刃映月,峡水牵魂,这蜀西的夜再冷,也冻不住那颗向着巫山、向着那个人滚烫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