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新局与暗账

重新回到内室值守的位置,凌墨感觉一切似乎照旧,却又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楚烬待他依旧算不上亲近,甚至比以往更加沉默,大部分时间都埋首于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政务和军报之中。但那种针尖对麦芒般的审视和试探,明显少了许多。偶尔需要传递文书或者更换茶水时,楚烬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再带着那种仿佛要剥开皮囊的锐利,更像是一种……默认的平静。

凌墨乐得如此。他依旧恪守本分,低眉顺目,将“沉默可靠的影卫”这一角色扮演得滴水不漏。胸口的伤在宫廷伤药和自身内力温养下已近乎痊愈,只余下一点阴雨天时会隐隐酸胀的旧痕。那对玄铁护腕他依旧戴着,布条换洗过,但厚度未减,手腕在日复一日的负重下,力量与灵活性确实提升了不少,至少现在整理厚重书卷、搬运小件物品已不会觉得吃力。

王府内,柳盈盈称病不出,漪兰苑如同被无形屏障隔绝,再未掀起任何波澜。严长史那边的调查似乎也陷入了僵局,秋狩的刺客如同人间蒸发,找不到丝毫线索。表面看去,逸王府迎来了一段难得的平静期。

但凌墨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楚烬书案上的军报和密函比以往更多,他周身的气压也一日低过一日,偶尔在无人时,凌墨能看到他揉着眉心,眼底带着压抑不住的疲惫与冰冷的杀意。朝堂之上的风波,显然并未因秋狩事件的暂时平息而结束,反而可能因为楚烬的遇刺,变得更加诡谲。

这天,楚烬批阅完一批加急军报后,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处理其他政务,而是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了片刻。再睁开眼时,他看向静立一旁的凌墨,忽然开口:

“会看账册吗?”

凌墨微微一怔,老实回答:“属下……略懂。”前世作为公关,基本的财务报表他还是能看懂的,虽然不精通。

楚烬从书案一角堆积如山的文书中,抽出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封面普通的蓝皮账册,随手丢给他:“看看这个,找出里面所有与‘铁’、‘矿’、‘兵械’相关的往来记录,誊录下来。”

凌墨接过账册,入手微沉。他翻开一看,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流水记录,字迹不算工整,涉及的多是些丝绸、药材、粮食等寻常货物的买卖,看起来像是一本普通的商号流水账。

但他立刻意识到,楚烬绝不会无缘无故让他看一本普通商号的账册。这背后,必然牵扯到某些不能明言的事情,比如……军械走私?私矿经营?

“是,王爷。”凌墨没有多问,拿着账册,走到内室角落一张专门给他增设的小书案旁坐下,开始仔细翻阅。

楚烬看着他沉稳的动作,目光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收回,重新拿起了一份奏折,仿佛刚才只是下达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指令。

内室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书页翻动和笔墨书写的声音。

凌墨起初看得有些吃力,古代的记账方式与他熟悉的现代会计有所不同,但他很快便摸清了规律,速度也提了上来。他全神贯注,一行行、一页页地仔细检索着,不敢有丝毫遗漏。

时间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明转暗。

当凌墨终于将最后一笔与“铁料”相关的记录誊录完毕,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时,才发现楚烬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批阅,正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刚刚整理好的那份誊录清单。

凌墨心中一紧,连忙起身:“王爷。”

楚烬没有看他,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份清单上,指尖在几个被他用朱笔圈出的、数额巨大的记录上轻轻点过。那几个记录,表面上看起来是采购“特殊药材”或“西域奇石”,但结合楚烬让他查找的关键词,其背后隐藏的真实交易,呼之欲出。

“看出什么了?”楚烬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凌墨斟酌了一下,谨慎地回答:“回王爷,这几笔记录……数额巨大,且货品名目与常见市价不符,似乎……另有隐情。”

楚烬抬起头,看向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光,晦暗不明:“隐情?或许吧。这只是冰山一角。”

他将那份誊录清单折好,收入袖中,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冷意:“有些人,总以为躲在暗处,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便能瞒天过海。”

他没有明说“有些人”是谁,但凌墨知道,这必然指向朝中与楚烬敌对的势力,甚至可能……直指东宫。

“你做得不错。”楚烬忽然说了一句,目光再次落在凌墨脸上,这一次,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审视,“比本王预想的,要快,也要仔细。”

凌墨垂下眼:“属下分内之事。”

楚烬没再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今日就到这儿,退下吧。”

“是。”凌墨行礼,收拾好自己书案上的东西,准备离开。

就在他走到门口时,楚烬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凌墨,记住你今天看到的东西。有些漩涡,一旦踏进去,就再难抽身了。”

凌墨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应了一声:“属下明白。”

他推门而出,秋夜的凉风扑面而来,让他因长时间专注而有些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

楚烬最后那句话,是警告,也是提醒。他让自己接触这些隐秘的账目,意味着将自己拉入了更核心的圈层,也意味着,自己与这位逸王殿下,以及他所面对的惊涛骇浪,捆绑得更加紧密了。

他抬头望着夜空中的半轮残月,心中没有恐惧,反而升起一种奇异的平静。

既然无法抽身,那便只能迎难而上。至少,他现在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死遁”时机、对周遭一切懵懂无知的炮灰影卫了。

他摸了摸袖中那本已经交还、却仿佛依旧带着墨香和隐秘的账册触感的誊录清单,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这盘棋,他或许只是个小卒,但小卒过河,亦能搏杀一番。

回到廨舍,同屋的影卫大多已歇下。凌墨躺在硬板床上,却毫无睡意。他回忆着账册上那些隐晦的记录,试图将其与之前了解的朝堂局势、秋狩刺杀等线索串联起来。

楚烬让他查账,绝不仅仅是为了整理证据那么简单。这更像是一种……培养,或者说,一种赋予责任的开始。

而他那个“死遁”的计划,在经历了这许多之后,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急切和清晰。或许,在真正离开之前,他应该为自己,也为那个……或许并非全然冷血的未来暴君,多做些什么。

至少,要亲眼看看,这潭浑水的底下,究竟藏着怎样的真相。

他闭上眼,感受着胸口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隐痛,以及手腕上玄铁护腕沉甸甸的重量。

新的棋局,已经开始了。而他,似乎终于拿到了落子的资格。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