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将计就计与信任的微光

暮色四合,逸王府华灯初上,那璀璨的光晕却驱不散弥漫在亭台楼阁间的沉重与压抑。楚烬的马车驶回王府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车驾并未在正门多做停留,而是径直驶入,直到内院书房前才停下。

楚烬下了马车,玄色的身影在灯笼摇曳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孤峭。他脸色比入宫前更加苍白,唇线紧抿,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前来迎接的巽风和几名近侍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多言。

他径直走入书房,甚至没有看任何人一眼。房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探寻的视线。

凌墨站在书房外的阴影里,和其他轮值的侍卫一样,低眉顺目,心里却如同绷紧的弓弦。他看到了楚烬下车时那冰冷到极致的眼神,那里面翻涌的,是几乎难以压抑的暴戾与杀意。宫中的觐见,显然极其不顺利。

没过多久,严长史的身影也出现在了书房外。他与守在门外的巽风低声交谈了几句,巽风点了点头,推开房门,让严长史进去,随后又将门关上。

凌墨的心提了起来。严长史是去汇报“龙血竭”之事了吗?楚烬会作何反应?

书房内,烛火通明。

楚烬并未坐在书案后,而是负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听到严长史进来的脚步声,他也没有回头。

“王爷。”严长史躬身行礼,声音沉稳。

“查清楚了?”楚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是。”严长史从袖中取出那个布包,双手呈上,“此物确为‘龙血竭’,药性燥热猛烈。经初步审讯,送水杂役王五已招认,是柳姑娘身边的嬷嬷指使他,设法将此物投入王爷日常饮用的茶壶或汤盏之中。老臣已派人暗中控制住王五及那名嬷嬷,未惊动柳姑娘。”

楚烬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布包上,眼神冰冷刺骨。他没有去接,只是淡淡地问:“凌墨是如何发现的?”

严长史早已准备好说辞:“据凌墨所言,他是今日清晨偶然见到柳姑娘身边的嬷嬷与王五私下接触,形迹可疑,心中生疑,便暗中留意,后来寻机从王五处取得此物。他觉得事关王爷安危,不敢隐瞒,又恐人微言轻,便来禀告了老臣。”

“偶然?”楚烬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没有什么温度的弧度,“他倒是‘偶然’得很。”

严长史垂首不语。他深知王爷多疑,凌墨此举固然是忠心,但也确实显得过于“巧合”和“敏锐”。

楚烬沉默了片刻,走到书案后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柳盈盈……”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让人不寒而栗,“本王这位表妹,当真是……片刻不得安生。”

他抬起眼,看向严长史:“长史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严长史沉吟道:“王爷,目前人证(王五及嬷嬷)物证(龙血竭)俱在,若依律法,柳姑娘指使下人谋害亲王,其罪当诛。只是……她毕竟是王爷母族之人,若骤然处置,恐怕会引来非议,甚至惊动宫中。且……老臣以为,此事或许并非表面看来那么简单。”

“哦?”楚烬挑眉。

“柳姑娘虽有动机,但‘龙血竭’需与王爷体内隐疾配合方能生效。她如何能精准把握王爷‘病症’发作的关窍?背后是否另有其人提供消息甚至指使?老臣以为,不如暂且按兵不动,暗中监视柳姑娘及其接触之人,或可顺藤摸瓜,揪出更深处的黑手。”

楚烬听着,眼神幽深。严长史的建议,与他心中的某些想法不谋而合。直接处置柳盈盈容易,但会断掉重要的线索。而且,他现在更需要稳定,而不是在府内掀起另一场腥风血雨,给宫中的父皇和朝堂的对手更多攻击的借口。

“就依长史之言。”楚烬最终做出了决定,“王五和那名嬷嬷,你亲自处理,务必让他们‘安静’。柳盈盈那边,加派人手严密监视,她与外界的任何联系,本王都要知道。至于凌墨……”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房门,落在了外面那个年轻影卫的身上。

“赏他。就说是……表彰他近日当值勤勉。”楚烬的语气恢复了平淡,“另外,从明日起,调他到内室值守,负责……本王近身的文书传递与整理。”

严长史心中微微一惊。内室值守,那是比书房茶水更核心、更贴近王爷的位置!这已不仅仅是赏赐,而是明显的提拔和……信任的迹象?是因为他此次的告发,还是王爷另有考量?

“老臣遵命。”严长史压下心中疑惑,躬身领命。

当严长史从书房出来,宣布王爷对凌墨的“赏赐”和新的任命时,不仅凌墨自己愣住了,连周围的其他侍卫和影卫都投来了震惊和复杂的目光。

内室值守!那是多少影卫和近侍梦寐以求的位置!意味着真正进入了王爷的视线核心,拥有了更大的权责和……危险。

凌墨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机械地谢恩领命。他心里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更深的警惕和困惑。楚烬这是什么意思?真的因为一次“告发”就如此重用他?还是说,这是一种更深的试探,想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看得更清楚?

他感觉自己在楚烬面前,就像一本被缓缓打开的书,虽然关键的内容或许还被隐藏着,但封皮和目录,似乎已经被对方翻阅了一遍。

接下来的几天,王府表面风平浪静。柳盈盈依旧待在漪兰苑,似乎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只是听说她偶尔会烦躁地摔些东西。王五和那名嬷嬷则如同人间蒸发,再未出现。

凌墨开始了在内室的值守。这里比外间书房更加私密,陈设也更为精致,空气中常年弥漫着那种清冽的冷香(如今已确认无毒)。他的工作主要是整理楚烬批阅过或待批阅的文书,传递一些不太机密的信件,以及在楚烬需要时,近身听候吩咐。

他表现得更加谨慎,甚至刻意显得有几分“笨拙”,整理文书时动作略显迟缓,传递东西时总是低垂着眼,不与楚烬有任何不必要的视线接触。

楚烬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笨拙”,大多数时候都沉浸在自己的政务和思绪中。只是偶尔,在凌墨为他更换砚台里的墨锭,或者整理散乱的舆图时,楚烬会抬起眼,目光在他戴着厚重护腕的手腕上停留一瞬,或者在他因胸口不适而动作微顿时,淡淡地扫过他苍白的脸颊。

那目光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不再像最初那样充满了审视和怀疑,反而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像是观察,又像是某种程度的……默认。

这天夜里,楚烬批阅文书直到很晚。内室里炭火温暖,烛光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凌墨静立在角落的阴影里,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

忽然,楚烬放下笔,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他看向凌墨,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

“伤口,还疼吗?”

凌墨猝不及防,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口,那里依旧有些隐痛,但他只是垂下眼,恭敬地回答:“谢王爷关心,已无大碍。”

楚烬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从书案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瓷瓶,随手抛给了他。

凌墨下意识地接住,入手温润。

“宫中太医调的伤药,效果尚可。”楚烬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丢过来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省得你一副随时要断气的样子,碍眼。”

凌墨握着那瓶触手生温的玉瓶,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这瓶药,显然比之前赏下的金疮药要珍贵得多。这是……关心?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安抚和控制?

“谢……谢王爷。”他最终只能再次谢恩,将玉瓶小心地收好。

楚烬不再看他,重新拿起了笔,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凌墨退回阴影里,感受着怀中那玉瓶传来的微凉温度,心中五味杂陈。

信任的微光,似乎在这一刻,极其吝啬地透出了一丝缝隙。但这光芒是如此的微弱,并且充满了不确定的危险。

他知道,自己依旧走在万丈深渊的边缘的钢丝上。只是,脚下的钢丝,似乎因为这一瓶药,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让他无法判断,下一步,是通往相对安全的彼岸,还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看了一眼重新埋首于文书的楚烬,那个未来将会成为暴君的男人,此刻在烛光下,侧脸轮廓显得有些柔和,却也更加深不可测。

前路,依旧迷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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