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深宫暗涌与孤臣之心
楚烬的马车驶离王府,那玄色的车驾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吞噬,消失在皇城方向的街角。王府门前凝滞的空气仿佛过了许久才重新流动,但那份沉甸甸的压抑感,却已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凌墨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块“龙血竭”的碎片,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着最后的清醒。他必须行动,在柳盈盈找到机会点燃那根“引信”之前,在楚烬可能从宫中带回更坏的消息之前。
他转身,脚步坚定地走向王府长史所在的院落。这位姓严的长史,为人刚正刻板,掌管王府律令刑名多年,是少数几个不依附于任何势力、只忠于职守和王法的人。凌墨赌的,就是他这份忠于职守的心。
通传之后,凌墨被引了进去。严长史的办公之所与他的人一样,简洁、肃穆,除了满架的书卷和案牍,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老先生正伏案疾书,花白的眉毛紧锁着,显然也因王爷被突然宣召之事而忧心。
见到凌墨,他放下笔,抬起眼,目光锐利依旧:“是你?何事?” 他对这个近来屡次出现在风波中心的年轻影卫,印象颇为复杂。
凌墨躬身行礼,没有绕圈子,直接取出了那块用干净布片包着的“龙血竭”碎片,双手呈上。
“长史大人,属下偶然发现此物,觉得有些蹊跷,特来请大人鉴别。”
严长史接过,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又嗅了嗅,眉头皱得更紧:“这是……龙血竭?你从何处得来?”
“属下不敢隐瞒,”凌墨垂下眼,语气恭敬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今日清晨,属下偶然见到柳姑娘身边的嬷嬷,私下将此物交给了负责王爷院落送水的杂役王五。属下觉得此事关乎王爷安危,不敢怠慢,便……便设法取来一小块,特来禀报长史大人。”
他没有说自己跟踪,只说是“偶然见到”,将获取方式模糊处理,重点突出了“柳姑娘身边嬷嬷”和“交给送水杂役”这两个关键信息。
严长史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他掌管王府刑名,对药材特性自然也略知一二,更清楚“龙血竭”若是使用不当,尤其对体内有热毒或隐疾之人,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联想到王爷近来的“病症”,以及柳盈盈与王爷微妙的关系,这其中的关窍,让他脊背发凉!
“你确定是柳姑娘身边的嬷嬷?交给了王五?”严长史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千真万确。”凌墨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属下愿以性命担保所见属实。只是……属下人微言轻,无凭无据,不敢妄加揣测,更不敢惊动王爷,只能来禀告长史大人,请大人明察。”
他这番话,既点明了关键,又摆正了自己“忠心事主、恪守本分”的位置,将决策权交给了严长史。
严长史盯着凌墨看了片刻,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和动机。良久,他缓缓将那块龙血竭包好,收入袖中,沉声道:“此事,老夫知晓了。你做得很好,谨慎是对的。此事关系重大,在查明之前,绝不可对外声张,明白吗?”
“属下明白!”凌墨心中稍定,知道第一步已经成功。以严长史的性子,绝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
“你先退下吧,如常当值,勿要露出异样。”严长史挥了挥手。
“是。”凌墨行礼告退。
走出严长史的院落,凌墨感觉袖中的那块碎片似乎不再那么灼人。他已经将危险信号传递了出去,接下来,就看这位铁面长史如何运作了。这至少能牵制柳盈盈的动作,为自己,也为那个尚在宫中的楚烬,争取到一点宝贵的时间。
与此同时,皇宫,紫宸殿偏殿。
殿内熏香浓郁,却压不住那份几乎凝成实质的威压。当今陛下,年近五旬,鬓角已染霜华,身着明黄常服,靠在软榻上,看似随意,但那双与楚烬有几分相似、却更显深沉莫测的眼睛,正淡淡地落在下方跪着的楚烬身上。
“逸王,”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朕听闻,你府上近日很不太平?先有影卫重伤,后又有园中古树无端断裂,险伤你性命?”
楚烬跪得笔直,玄色的亲王服侍在地毯上铺开,他低着头,声音平静无波:“回父皇,儿臣治府不严,致使府内生出些许事端,惊动圣听,儿臣有罪。所幸并未造成严重后果,儿臣已命人严查,定当肃清府内,给父皇一个交代。”
“哦?治府不严?”皇帝轻轻重复了一句,指尖敲打着榻上的玉如意,“朕怎么还听说,你近来性情愈发暴戾,时常无故鞭笞仆役,甚至……在府中动用私刑?可有此事?”
这话语如同软刀子,直指楚烬因“相思烬”毒性而可能产生的情绪失控问题。显然,王府内的风吹草动,甚至一些隐秘的细节,都已被人添油加醋地传到了皇帝耳中。
楚烬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体内那股因毒性而蠢蠢欲动的燥热似乎又被这话语引动了一丝。他强行压下,声音依旧平稳:“父皇明鉴,儿臣近日身体确有不适,或许是因此情绪偶有烦躁,但绝无无故动用私刑之事。定是有些小人,见儿臣抱恙,便肆意造谣,离间天家父子之情,其心可诛!”
他直接将问题引向了“小人造谣”和“离间”,避开了自身情绪问题的实质。
皇帝盯着他,半晌没有说话,殿内只剩下熏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那沉默的压力,足以让心志不坚者崩溃。
“起来吧。”良久,皇帝才缓缓开口。
“谢父皇。”楚烬依言起身,垂首立于一旁。
“你年纪也不小了,”皇帝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些,带着一种语重心长的意味,“朕知你能力出众,但身为皇子,尤其是亲王,更当时时谨言慎行,修身养性。府中之事,朕不希望再听到任何风波。至于你的身体……太医院有几名擅长安神静心的太医,回头朕让他们去你府上瞧瞧。”
看似关怀,实则是要将手直接伸进逸王府!安神静心?恐怕真正的目的是探查他身体的真实状况!
楚烬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敬应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劳父皇挂心,儿臣惶恐。”
皇帝摆了摆手:“好了,退下吧。记住朕的话。”
“儿臣告退。”
楚烬躬身,一步步退出偏殿,直到转身离开,都能感觉到那道深沉的目光依旧落在自己背上,如同附骨之疽。
走出宫门,登上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楚烬脸上所有的恭敬和平静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与暴戾。他靠在车壁上,闭上眼,胸口因压抑的怒火和体内翻腾的毒性而剧烈起伏,额角青筋隐现。
父皇的猜忌,朝野的暗箭,府内的阴谋……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张不断收紧的网。
而那个叫凌墨的影卫……今日宫中这番问话,似乎并未涉及到他。是他想多了,还是那个影卫,比他想象的更懂得如何隐藏?
楚烬睁开眼,眸中一片暗沉的血色。无论如何,他必须尽快清理掉身边的毒蛇。否则,下一次,等待他的,可能就不只是几句敲打和试探了。
马车在暮色中驶回逸王府,而王府之内,一场由严长史主导的、针对王五及其背后联系的秘密调查,也已悄然展开。
风暴并未结束,反而正在酝酿着更大的雷霆。凌墨递出的那块“龙血竭”,如同一颗投入棋盘的石子,虽然微小,却已开始搅动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