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龙血竭与风暴前夜
怀揣着那块得来不易的、散发着奇异辛辣气味的深褐色碎片，凌墨再次来到了城南那处鱼龙混杂的集市。空气中弥漫着牲畜、香料和劣质煤炭混合的复杂气味，喧嚣的人声反而成了最好的掩护。
他依旧找到了那个独眼老头的摊位。老头正眯着眼，就着一点咸菜啃干粮，见到凌墨，剩下那只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慢悠悠地放下干粮，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后生，又来了？”老头的声音带着宿醉未醒的沙哑，“这次，又带了什么‘好东西’？”
凌墨没有说话，只是将怀里用干净布片重新包裹好的那一小块碎片递了过去，同时将一小块碎银子压在摊位角落的一块顽石下。
老头瞥了那银子一眼，伸出枯瘦的手指，捻起那块碎片，凑到鼻尖，用力嗅了嗅。他那只独眼微微眯起，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加深了几分。
“嘿……”他发出意义不明的轻笑，将碎片放回布片上，“这东西……可比上次那香灰有意思多了。”
“请老丈指点。”凌墨压低声音。
老头拿起旱烟袋，慢条斯理地装上烟丝，点燃，吸了一口，才在袅袅的青烟中开口：“此物名‘龙血竭’，名字听着唬人，其实是一种生于南疆湿热密林中的藤木树脂凝结而成。本身并非毒物，甚至是一味活血化瘀、敛疮生肌的良药。”
良药？凌墨眉头微蹙，这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不过……”老头话锋一转，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是药三分毒，用法用量，乃至配伍，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龙血竭’药性猛烈燥热，若是单独大量使用于体内有‘热毒’或‘火郁’之症的人，便如同火上浇油，能瞬间引动内火，令人血脉贲张，心浮气躁，严重者可致血脉逆乱，狂性大发。”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凌墨一眼：“尤其是……若与某些潜伏的、性质阴热的奇毒相遇，这‘龙血竭’的燥热之性，便能成为点燃那潜藏毒性的最佳‘引信’，使其骤然爆发，威力倍增。后生，你明白了吗？”
凌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起，瞬间明白了！
“相思烬”毒性阴热，潜伏于五脏，如同暗火。而这“龙血竭”的燥热药性，就是投向这暗火的一桶油！柳盈盈不是在下毒，她是在准备“点火”！她要在关键时刻，用这东西引爆楚烬体内的“相思烬”，让他要么在狂躁中失控伤人、自毁名声，要么直接毒发暴毙！
好歹毒的心思！好精巧的算计！如此一来，就算事后追查，她也可以推脱是用了“活血良药”，只是不慎与王爷体内的“隐疾”冲突，最多算个用药不当之过！
“这‘龙血竭’……常见吗？”凌墨声音有些干涩。
“不算常见，但也不算稀罕。南疆那边时有商队贩运过来，一些大的药铺或许有售，黑市上也能找到。因其颜色暗红似血，有些江湖术士还喜欢用它来画符唬人。”老头磕了磕烟袋锅子，“后生，老头子我再多一句嘴，沾上‘龙血竭’和之前那‘相思烬’的，绝非寻常恩怨。你这小身板，怕是扛不住这等风浪，及早抽身才是正道。”
凌墨默默记下，再次谢过老头，转身融入熙攘的人群。他感觉手里的那块“龙血竭”碎片，此刻重逾千斤。
返回王府的路上，凌墨心思电转。柳盈盈拿到了“引信”，但她会选择什么时候“点火”？如何确保“龙血竭”能准确作用于楚烬？通过王五送的水？那水量太大，难以控制剂量和效果。还是另有途径？
他必须阻止她！不是为了救楚烬，而是为了自救！一旦楚烬被当众引爆毒性，狂性大发甚至暴毙，整个逸王府立刻会陷入滔天巨浪，他这个近身影卫，绝对是最先被碾碎的炮灰之一！
刚回到王府偏院附近，凌墨就感觉气氛不对。几个面生的、穿着宫内侍卫服饰的人守在外面，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来往之人。王府内的护卫也比平日多了不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他心中一惊，拉住一个匆匆走过的相熟杂役，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杂役脸色发白，小声道：“凌侍卫你还不知道？宫里来人了！说是传陛下口谕，宣王爷即刻入宫觐见！看那架势，来者不善啊！”
陛下宣召？在这个节骨眼上？
凌墨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立刻联想到，演武场的“意外”刚刚发生，楚烬正在内部清查，紧接着就是皇帝宣召……这时间点，未免太过巧合！
是有人故意将王府内的风波捅到了皇帝面前？还是皇帝本身就对楚烬有所猜忌，借题发挥？
无论哪种，对楚烬而言，都绝非好事。而一个身处风暴中心、可能面临皇帝责难甚至更严重后果的王爷，其身边人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凌墨快步走向书房方向，果然见到楚烬已经换上了正式的亲王冠服，玄衣纁裳，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冷峻。巽风紧随其后，一众王府属官和护卫肃立两旁，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楚烬正准备登上马车，目光扫过人群，恰好与匆匆赶来的凌墨对上。
那一瞬间，凌墨清楚地看到，楚烬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没有惊慌，没有畏惧，只有一片冰封的沉静，以及在那冰层之下，隐隐燃烧的、压抑到极致的暴戾火焰。
那眼神，让凌墨想起了独眼老头描述的，被“龙血竭”引动内火、血脉贲张的状态。虽然此刻的楚烬神智清醒，但那种内在的、仿佛随时会冲破束缚的毁灭性气息，却让凌墨不寒而栗。
楚烬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表示，随即弯腰进入了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内外。
马车在宫内侍卫和王府护卫的簇拥下，缓缓驶出王府大门，朝着皇城的方向而去。
凌墨站在原地，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手心里那块“龙血竭”的碎片，硌得他生疼。
风暴，已经来了。
而柳盈盈手中的那根“引信”，会不会就在这场风暴中，被悄然点燃？
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了悬崖边缘，脚下是汹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不能再等了。
他必须做点什么，至少，要赶在柳盈盈动手之前，掌握更多的主动权，或者……为自己争取到一线生机。
他转身，没有回廨舍，而是朝着一个他从未主动去过，但此刻必须去试一试的方向——王府长史办公的院落走去。
或许，这位以严谨刻板著称的老先生，在真正的危机面前，会是一个可以有限度借助的力量。他需要将关于“龙血竭”的线索，以一种不暴露自己的方式，递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