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狐狸的尾巴
演武场的“意外”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在王府平静的表象下激起圈圈涟漪。凌墨被府医重新检查了伤口,所幸并未崩裂,只是有些红肿,开了些外敷的膏药。楚烬赏下了一些滋补的药材,算是褒奖他这次的“救驾”之功。
这赏赐比那对玄铁护腕更实在,但凌墨心里却丝毫轻松不起来。他感觉自己像是一颗被无意间投入棋盘的棋子,落点微妙,牵动着暗处不少目光。
巽风的调查雷厉风行,不过两日,便有结果传来——负责那棵老槐树养护的两名老花匠,在被分开审讯时,其中一个受不住刑,招认月前曾收受外人银钱,按照指示,用一种特制的药水偷偷浇灌树根,加速其腐朽。至于指使之人的具体身份,老花匠却语焉不详,只说是通过黑市中间人接触,对方蒙面,声音也刻意改变过。
线索到这里似乎就断了。但楚烬显然不会就此罢休,王府内的清洗悄然进行着,气氛比往日更加肃杀。
凌墨依旧每日在书房当值,愈发谨言慎行。他注意到,自那日之后,楚烬书房的熏香再未点燃过,窗棂也时常开着通风。这细微的变化,印证了凌墨关于熏香有问题的猜测,也说明楚烬并非毫无警觉。
这天傍晚,凌墨轮值结束,正准备回廨舍,却在穿过连接前院与后院的一道月亮门时,远远瞥见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鬼鬼祟祟地沿着抄手游廊,往后厨的方向快步走去。
是柳盈盈身边那个面容刻薄的嬷嬷!
凌墨心中一动,下意识地闪身躲到一丛茂密的冬青后面。这嬷嬷平日里眼高于顶,此刻却行色匆匆,眼神闪烁,不时回头张望,显得十分可疑。
凌墨想起之前张大夫被逐时,这嬷嬷也曾活跃过。柳盈盈那边安静了这些时日,难道又在酝酿什么?
他屏住呼吸,等嬷嬷走远了些,才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他不敢跟得太近,利用廊柱、假山等物遮掩身形,得益于这些日子戴着玄铁护腕进行的“负重训练”,他动作比之前轻盈了不少,气息也控制得更好。
那嬷嬷并未进入嘈杂的后厨主体,而是绕到了后厨旁边一处堆放杂物的僻静小院。小院门口,一个穿着灰色仆役服、低着头的人似乎早已等在那里。
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嬷嬷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用油纸包好的东西,飞快地塞进那仆役手中,低声快速交代了几句。那仆役连连点头,将东西揣入怀中,左右看了看,便匆匆从小院另一头离开了。
嬷嬷则整理了一下神色,恢复了几分平日的倨傲,也转身沿原路返回。
整个过程不过几十息的时间,若非凌墨恰好撞见,几乎无人察觉。
凌墨心脏怦怦直跳。他认得那个接东西的仆役,似乎是专门负责给王爷院落送日常用水的杂役!
柳盈盈的人,私下接触给楚烬送水的人?这绝对不正常!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等两人都离开后,才从藏身处出来,眉头紧锁。那油纸包里是什么?毒药?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直接去告发?他没有证据,仅凭看到私下接触,根本无法定罪,反而会打草惊蛇,让柳盈盈更加警惕。
必须弄清楚那油纸包里的东西!
凌墨沉吟片刻,心中有了计较。他没有回廨舍,而是转身去了王府的账房附近,找到了那个爱喝酒的老账房。这次,他带了一小壶从市集上买来的、不算名贵但力道颇足的烧刀子。
“老丈,忙了一天,喝口酒解解乏。”凌墨将酒壶递过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憨厚”笑容。
老账房见到酒,浑浊的眼睛顿时亮了,也没多问,接过来美滋滋地呷了一口,咂咂嘴:“好小子,懂事!有什么事要求老头子?”
凌墨挠了挠头,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想跟老丈打听个人。后厨那边,有个叫王五的送水杂役,您知道吗?我有个同乡想托他捎点东西,不知这人……可靠不?”
“王五?”老账房眯着眼想了想,又灌了一口酒,“他啊……平时看着倒是老实巴交的,就是……嘿嘿,前阵子好像手头阔绰了些,还跟他婆娘炫耀买了根银簪子……啧啧,一个送水的,哪来那么多闲钱?”
凌墨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哦?许是家里有什么喜事吧。”
“谁知道呢……”老账房摇摇头,抱着酒壶不再多言,显然已经微醺。
凌墨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便告辞离开。王五近期手头阔绰,这与收受嬷嬷钱财对得上!看来,柳盈盈确实在通过王五做手脚。
送水……水!
凌墨猛地想起,“相思烬”之毒,遇到特定的引子可能会被激发!难道柳盈盈不是在直接下毒,而是在提供“引子”?
这个念头让他后背发凉。如果下毒者另有其人,而柳盈盈只是负责在关键时刻“引爆”,那这王府里的水,就太深了!
他必须拿到那个油纸包,确认里面的东西!
接下来两天,凌墨暗中留意着王五的动向。他发现王五确实负责每日清晨往王爷院落的大水缸里送水。而那个油纸包,似乎还没有被使用。
机会在第三天清晨来临。
这天轮到凌墨负责清晨的书房外围警戒。天色未亮,寒气袭人。他远远看到王五挑着两桶水,晃晃悠悠地走向王爷院落的方向。
就在王五经过一处假山拐角,视线被遮挡的瞬间,凌墨如同鬼魅般从侧面闪出,脚下巧妙地一绊!
“哎哟!”
王五猝不及防,惊叫一声,肩上的扁担一滑,两只水桶“哐当”倒地,清水泼了一地,他也摔了个结结实实。
“对不住,对不住!没看清路!”凌墨连忙上前,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伸手去扶王五,另一只手却借着身体的遮挡,以极快的手法在他怀里一摸,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油纸包裹的小方块。
成了!
他迅速将东西滑入自己袖中,然后才用力将龇牙咧嘴的王五扶起来。
“你……你怎么走路的!”王五又惊又怒,看着洒了一地的水和脏了的衣裤,心疼不已。
“是我的不是,我急着去换岗,没留神……”凌墨连声道歉,态度诚恳,“我帮你把水桶送回去,你再重新打一桶吧,耽误了时辰,管事该骂了。”
王五见他态度好,又是影卫,也不敢过多纠缠,只得自认倒霉,骂骂咧咧地收拾起空桶。
凌墨帮着把空桶提到附近的水井边,便借口换岗时间到了,迅速离开。
他绕到一处无人的角落,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的冒险而剧烈跳动。他小心翼翼地拿出袖中的油纸包,打开。
里面并不是他预想中的粉末或者液体,而是几块看起来平平无奇、深褐色的……香料?或者说,是某种晒干的、类似树皮或根茎的东西碎片,散发着一种极其淡的、有些辛辣的奇异气味。
这是什么东西?
凌墨皱紧眉头。他不敢确定这是否就是“赤焰蕈”的引子,或者另有用途。但他知道,这东西绝对不简单。
他将其中一小块碎片再次用油纸包好,小心翼翼藏入怀中,然后将剩下的原样包好。他不能打草惊蛇,必须让王五以为东西还在。
他寻了个机会,趁王五重新打水忙乱之际,假装路过,又将那油纸包神不知鬼不觉地塞回了王五换下来的、那件被水打湿的外袍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凌墨才感觉稍稍安心。他手里,总算有了一点实质性的东西。
现在,他需要弄清楚这干枯的碎片到底是什么。城南集市那个独眼老头,或许能再次给他答案。
他抬头望向渐渐亮起的天空,冬日的朝阳带着一种无力的苍白。
狐狸的尾巴,似乎已经被他抓住了一缕。但隐藏在更深处的猛兽,又何时会亮出獠牙?
凌墨握紧了袖中那块小小的碎片,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
这潭浑水,他既然已经淌了进来,就必须摸清楚,底下到底藏着些什么。为了他自己,也为了……那或许并不值得,但他却无法完全置之不理的一线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