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锤落地:老匠师指证承远,辨印实锤停其权
房里的灯只剩半盏,油烟像旧账一样粘在木梁上。绳子勒在手腕处,麻皮磨出一圈淡白。几名护卫围着,口里啧着城中市井的笑话,脚步在石地上滴答像钟。
“别做声,就乖乖等审。”为首的护卫把匣子摆在桌上,伸手指了指聂清辞怀里的影子,“东西在这儿,谁也别想跑。”
聂清辞的视线在匣子、在那盏灯、在门缝里来来回回。他轻咳一声,把话收进袖里:“我要杯水,就一杯。”
护卫哼了声,递过铜碗。碗里水温凉,带着青苔的凉意。聂清辞把碗端到唇边,假作喝了几口,舌尖却顺势去舔了一下下唇,像老人惯性的口气,又像孩童的探味。那一瞬,袖中一片薄铁贴住了他的掌骨——他早在夜里把它藏进袖头,借水时微微滑动,绳结的麻绳在他指甲与掌心间多了一道不被察觉的摩擦。
“哼,别耍花样。”带头的护卫把脖子上的令牌往桌上一摔,铜片哐当,火光里反出旧年号的刻痕。聂清辞眼角微凝,记下那刻纹的深浅、那刀口的回锋。那枚令牌他看得多次,是堂中调度的凭证。
绳结听出细响。没人注意到手腕的线头,只有聂清辞的指关节在压、在拨。十几下之后,麻绳松出一节。他装作腹痛,身子一弯,护卫被他的动作带动,微微退了步。那是机会。聂清辞一记短促的翻身,把手从背后伸到桌下,刀柄指尖触到布皮。他顺手把短刀抽出,刀尖抵住了一根棍子般粗的手腕——却没有以刀相向。
两名护卫上前。聂清辞低喝一声,动作像风掠过纸:肩胛沉,肘横,手腕以关节为轴,借对方的推力把人勾向桌角。木椅崩碎,人的咒骂撞在墙上。刀尖不过只到了皮肉边,刀口像个威胁的名字。另一名护卫扑上来,欲夺匣。聂清辞顺势一甩,匣子滑到地,盖端撞石,发出小小的碰响。那响声像号角,外头的脚步应和。
护卫里有人抽冷气,爬起抓刀。聂清辞把短刀横按在对方脖颈下,手掌用力,像勒住生命的脉搏。他的另一只手伸向那名掉地的护卫,指甲钩住了口袋里的铜令牌,拽出一角,随手一拋。铜片在灯下翻了个身,恰好滚到桌上,令牌上承远的印记被灯光吞吐,显得僵硬而真实。
“别胡闹!”为首护卫怒喝,口里却多了迟疑。“把人按住,叫堂里人来。”
聂清辞没有松手,声音平而冰冷:“把承远叫来。现在。把堂内几位老者也请上来。别让外人决定我们家的事。”
他把令牌放在桌上,手指拍了拍那边的印记,像拍一处伤口。护卫们对视,终于有人去走廊叫人。门外脚步急促,带着被惊醒的重心。
不多时,门外响起沉稳的脚步。走进来的是一位年长的族中管事,腰间垂着一条绣有家徽的绦带。管事扫了一眼乱局,冷着脸:“出了何事?”
聂清辞把目光移向他,声音里有了点儿礼:“我在宅内寻旧证,有分物被移位。若堂上有人陷害,今日便当堂示明。我手中有几样旧物,能辨真伪。但需堂上断言——承远也在场。请令堂上现人。”
那管事看了看护卫,再看向匣子。匣子盖被踢开,里面露出一卷被水汽弄得发皱的纸和那柄短刀。管事伸手却稍作停顿,他的手背有细微的颤抖。聂清辞顺势从匣里抽出那卷纸,摊在桌面,字迹在昏灯下像血一样铿锵:有承远的笔迹,署名处隐约写着“保堂者承远”——字里带着命令的重量。
场面像被扳动的弓。护卫的嘴唇动了动。走廊尽头传来更多脚步,熟悉的低语与软笑。那低语里带着一个名字:聂承远。老者停下,脸色变了。
“你要在堂上公开?”管事问,声音收得很紧。
“在堂上。”聂清辞把玉钩从内袋里掏出,放到那张纸上。钩子冰凉,花纹的梅瓣在灯光下尖刻出一处细齿。旁边的护卫伸手去触,却被聂清辞一句话止住:“谁动我一根手指,我就把这事当庭揭露。”
人的贪与惧在这几个字里震动。有人后退,有人朝门口跑去。很快,几个披甲的奏事被召来,承远的近侍面色阴沉。
“不必骚动。”门廊里传来承远的声线,稳得像铜钟。他来了,衣襟整齐,目光冷得像切割器。承远的出现把空气重新压紧。他环顾一圈,目光最终落在聂清辞胸前的玉钩上,眼神像是认到了旧疤。
“你这是何意?”承远的声音没有颤,但他说话的节拍缓缓,像把计时器往后拨。
聂清辞松开手,像把一柄刀放下:“祖堂今有争议,若堂上无所顾忌,就请把这纸与钩比对。若我讹人,斩我头;若你作伪,堂上自有断。”
台下有人轻笑,像蛇吐舌。承远脸上一层白色褪开,露出红色的怒。他伸手抓那纸要夺,护卫动手,但顾清弦和刘三早在堂上布下的那盘人马瞬间运转,门口有人将堂门紧闭,众目集中向桌面。
承远勾唇,他要一句狠话压住局势,却停住了。因为在他伸手的一刹,桌上的纸被风吹起一角,隐约露出另一行字——那是他的笔迹,证词里写着一条指令:改刻印章以保堂内之利。字迹笔力急促,字里隐含着算计的指针。
整个堂里哗然。老者们面色纷乱,有低声商议,有愤然起立。承远脸色由怒转白,手在空中僵着,像一只被刺的兽。他环顾众人,眼里开始滚动着非平常的计策。
“给我解释!”承远的声音高起来,像召唤卫兵。
聂清辞不摇不动,他将短刀平放在纸上,刀尖正好指到承远笔迹的旁边,像指证一条活线:“若你能自证清白,就在众人面前把这字取下。若你不能,便别再演这场戏。”
老者们互看。铁钩般的决定在空气里形成。承远的手终于按在桌上,他呼吸收紧,嘴唇动了动——要么现身说法,要么沉沦。堂下一位年老的祭者缓缓站起,声音没有怨恨,只有陈述:“把刻刀拿来。若印纹能合,他便清;不合,则按礼论。”
刻刀被取来,老祭者把玉钩与纸上的印痕并对,一点点,一丝丝,连那不合的齿纹也被放大在众人眼前。辨印如验刀,细到呼吸都静止。最终,一句很平常的话落下:“此印非旧匠之手,刀口有新刻之痕。”
承远的脸彻底冷了。他的几个近侍面色浮白,有人眼里露出怯意。承远握拳,像要把整个堂碾碎,但话到嘴边,他忽然收回,脸上先是一阵惨笑,随后带上了伪装的镇静:“诸位,既有疑问,便由公议定夺。今日下令,先押此人入牢,明日展开公审。若有造谣者,照律办。”
人群里有低声叹息,但也有人窃喜。聂清辞被再次束缚,手腕上的绳现在被人拴得更紧。他被押出堂门时,眼里有光,那光不是愤怒,而是算好的平静。他回头看一眼高座上承远——那张自信的脸,此刻露出裂缝,像镜子被石子击中了边缘。
门外,顾清弦与刘三在门外等候,两人交给他一抹新拓的纸——三处拼成一条线。聂清辞把纸塞进内衣,像把火种藏好,低声道:“明日,堂中要翻祖谱。让我去。”他的声音被夜风带走,但每个字都像钉子。
他们把他带进一间更深的牢房。铁门咔嗒,声音厚重。聂清辞坐下,手背敲打着木桌,节拍像心跳。他不再挣扎。外面有人在收拾桌案,脚步远去。
门外最后一次传入的声音,是承远低沉而整理过的命令:“明日八炷香后,将所有相关证物带至祖堂,公证过目。”语句无错,但那音里夹着未说完的恐惧。
聂清辞把短刀顺手塞进袖口,手指在玉钩上摸了一圈。牢门关上,梁上的风把薄纸吹得微响。他把眼睛半闭,像是计算下一步的弧线:明日上堂,他要在众目之下把那张被改刻的印、那把短刀、那卷书札,一起摆到光里;他还要让承远在众人前说出那句话——或者让堂上去揭出他的罪状。
决定已下,动作已定。外头的声响逐渐变小,石室里只剩下他一人和一个还未冷却的计划。明日的公审,是审判,也是狩猎。他抬手,捏着那枚玉钩,指关节发白:他要把名字从尘土里挖出来,让聂家的冤,像刀口一样,见血。





